藍忘機大限將至。

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卻還是好好的活著,做著每天該做的事情,日復一日。

等待著自己某一天,能安詳的離開人世。

他的兄長,藍曦臣在幾年前離開人世。

身邊認識的人一個接連一個離開,一開始藍忘機會感到難受、痛苦萬分,但後來的日子裡,卻能淡然微笑的送他們離開。

不是因為不在乎,只是看淡了這世間的流轉罷了。

也許某天,能在天堂相遇也說不定。

過了時節小寒的日子,總是特別寒冷。

凜冽的寒風不停的將片片銀白的雪花,自灰暗陰沉的天空中吹落,這風不強勁卻每每拂面而來都彷彿帶上銳利的刀那般,無情的刮擦過每個遊子臉上的肌膚,催促著他們趕快回家過年團圓。

卻有一個人,不願回家。

他獨自一人往山上走去,來到那棵當年種下的菩提樹前坐下,並從乾坤袋中拿出一疊收褶完好的書信和古琴,先是小心翼翼的拆開那些收褶完好的書信後,解開了第十三封書信,上面是張空白的古琴譜。

慎重地閱讀完後,藍忘機微笑著輕哼了起來。

他的手輕柔的撫上古琴,歷經千錘百鍊的彈奏技術,光是彈奏一個音節,就如同高山流水般流暢,陽春白雪中帶著時光流逝的感嘆,才洗鍊出來的溫柔那般,餘音繚繞、綿延不絕。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魏嬰喜歡寒冷的天氣,特別喜歡下雪的日子。

藍忘機曾經問過為何喜歡。

魏無羡只是給予一個,如往常般燦爛的微笑後,選擇不回答對方的問題。

他親暱的鑽進藍忘機的懷裡,如同小兔子般輕輕地磨蹭撒嬌了起來。

藍忘機對他此刻的動作習以為常,但魏無羡選擇保持沉默,這倒是讓藍忘機更好奇了,以往的魏無羡總是在他有問題的時候,一定會回答他的疑問,現在卻不回答了,讓他感到有一絲新奇。

藍忘機換了一種方式問,他開口道「那往後......搬去北方住可好?」

「二哥哥不繼續問我為何喜歡?」魏無羡不安分的把玩著藍忘機額前的瀏海,滑順柔軟的長髮帶上他身上獨有的檀香味,總能讓魏無羡感到安心。

「搬去北方,年年下雪。總有一天會知道的。」藍忘機用著平淡的聲線回覆著,語氣裡包含千百萬種,只有魏無羨才懂的溫柔情意。

雖說姑蘇在冬天時會下雪,卻不是年年都有,只有在特別寒冷的日子裡,那糖霜般的雪花片才會零零散散的飄落了幾個日子,所以搬去北方住,每年都能看到雪,是最好的辦法。

「含光君這麼隨意的呀?」魏無羡從藍忘機的懷中坐了起來,微抬頭面對著他看,伸出冷冰冰的手捧上藍忘機溫熱的雙頰,繼續帶著開玩笑的語氣說道「之前不都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嗎?譬如,問我是不是喜歡紙錢什麼的?」

而藍忘機也不氣惱對方在寒冷的天氣裡,用手冰他的臉,仍然平淡卻溫柔的開口說道「你喜歡冷,不是嗎?」說完,還帶上一個淺淺的微笑,看著魏無羡逐漸紅潤的臉龐。

「藍湛...你撩撥我!」

「魏嬰...。」

接下來的時間裡,又度過了屬於他們耳鬢廝磨的柔情時光。

搬來北方住的確切日子,藍忘機已經記不清了。

只記得那天是沒有太陽的,雲雖多,卻還是能得見一小處蔚藍天空的日子。

離開姑蘇,來到遙遠的北方。

離開熟悉的地方,漂泊到一個不知名的野外,落地生根。

這處冬天年年下雪,且下雪的日子長。

魏無羡總喜歡在雪剛下的時候,往山上看風景去,而藍忘機則是永遠隨著他。

藍忘機還記得第一年他們到這裡,所發生的事和說話的內容。

那日,魏無羡往前走到懸崖不遠處,深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全都迫不及待的鑽入他的鼻口和肺部腔室,卻不會讓魏無羡感到冷,只感覺到空氣中清晰與澄澈。

他轉過身,朝著跟在他後方的藍忘機,滿意的微笑說道「藍湛,這裡真好。」

「嗯。」藍忘機點了點頭,同意魏無羡的說法。

靈氣繚繞,是個清淨修行的好地方。

「我想吹笛子了,含光君。」魏無羡走到一旁的大石頭上,並輕盈的跳了上去,他總喜歡在高處吹笛子,因為能看到的景色更多,儘管前方只是雪白一片,他也想看。

跳上大石頭後,魏嬰朝著抬頭望著他的藍忘機看,燦爛一笑,說道「二哥哥可有興致陪我彈上一曲?」

「好。」

太陽柔和的光,透過層層白雲,透出來了並灑落在一片銀白的世界裡。

那日,他們一起合奏了幾首,在後來的時光裡,共同創作的曲子。

藍忘機就這樣靜靜的陪在魏無羡的身邊,只要他的笛聲一起個頭吹奏,藍忘機便合著他的音節一起演奏了下去。

多年來培養的默契及對於音樂的敏銳度,讓他們兩個合奏起來,音聲婉轉悠揚,彷彿就像是世界上所有的竹笛曲,都該配上古琴柔和卻凝重的和弦般,天衣無縫。

直到魏無羡吹著笛子,吹了一個段落的時間後,他才慢悠悠的從大石頭上跳了下來,讓藍忘機可以好好接住他。

被冷風凍的有些僵硬的手指,毫不客氣的直捧上藍忘機溫熱的雙頰,微笑說道「二哥哥,找個時間在這裡種棵樹,你覺得如何?」

「種樹?」

「對啊,這樣我之後來這邊吹笛子的時候,可以坐在樹上吹,而你在樹下彈琴的,多好,一年四季都可以來。」

「好。」

這一年,他們一起種下了一棵樹。

魏嬰笑著說道「和藍湛一起種樹的感覺,挺好的。」

那棵樹,被魏嬰笑著說是一棵菩提樹,明明不是菩提樹的樹種,卻被他說是菩提樹,藍忘機也就由他了。

真不是菩提樹,又何妨?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何處若塵埃。

他想,也許魏無羡就喜歡這樣,用著冷冰冰的手,捧著他熱呼呼的臉頰這樣親暱,一起看雪的日子吧。

歲月無情。

最美的年華,總是稍縱即逝。

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

四季的變遷,每年都一樣,卻又都不一樣,正如他們倆一起度過的那些時光,閃著寶石光澤的珍貴光彩,讓人無法忘懷。

魏無羡知道自己的身體撐不久了,而藍忘機也知道。

他們是修仙之人,金丹為他們帶來能夠多活過的日子裡,已經比一般人多了不知道多少個年與日。

後來的他們連日子也懶得去算,也不想去記得,任由時光無情的鞭笞摧殘,魏無羡所剩下來的日子。

最後,魏無羡還是在十三年前的立冬時節,安詳的離開這個人世間。

該離開的,總是會離開。

「藍湛,別苦著臉......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嘛。笑一個......我看看。」魏無羡努力的睜著有些渾濁的雙眼,望著藍忘機白髮蒼蒼,憂鬱的臉龐心疼不已,想好好地看著記著藍忘機現在的樣子,都有些困難。

「嗯......。」藍忘機本來還想說什麼的,但卻說不出,他沒有一刻如現在這般,如此痛恨自己的不善言辭,連魏無羡即將要離開人世間,也沒好好的給他說上幾句屬於離別的話語。

他是真的不知道現在該離別的時刻,到底該對魏無羡說什麼才好。

不捨他的離開,可是誰能留得住。

他們是人啊,都會離開的。

他們已經體驗過來了啊,用盡最後一秒,都在感受著所謂的幸福。

該知足的,那些漫不經心的用時光堆砌起來的柔情時刻,彼此全心全意的對待,而留下回憶的炙熱刻痕,深深的刻印在彼此的內心深處。

「藍......湛。對不起,沒能......陪你過明年的生日了......我愛你。」

魏無羡用盡自己最後一絲力氣說完這句話後,就帶著安詳的微笑離開,至少他在最後一刻,看上去的藍湛是在對他溫柔的微笑著。

直到魏無羡斷氣後,藍忘機流下第一滴悲傷的眼淚。

藍忘機抱著魏無羡在哭泣,他已經不知道自己上回哭泣是什麼時後了,幸福的時間太長,久到甚至讓人差點忘記流淚的感覺。

他是在魏無羡斷氣後,才開始掉淚的,並同時慶幸著自己在魏無羡斷氣前,忍住了胸臆間洶湧翻騰的哀傷,一滴眼淚也沒有流下,而是給予對方一個平淡的微笑,目送他的離去。

那些眼淚輕輕滑過藍忘機的臉龐,滴落到魏無羡蒼白的臉龐和唇角時,他低頭正準備輕吻魏無羡的唇,是此生最後一吻,也做為祝福。

前往黃泉的路上,一切好走,等待他安來。

可是卻又在唇瓣即將貼合的那一瞬,他停下了。

眼淚,真的好重、好重。

藍忘機並不想魏無羡的離開,明明答應對方會比他晚離開人間的,卻還是克制不了自己悲從中來的情緒。

他沒有放聲大哭,而是無聲的流淚著。

藍忘機不希望他的哭聲傳到魏無羡的耳裡,儘管他已經往生聽不見了,他還是不想哭出聲。

而魏嬰在斷氣前,還有一句話是這樣告訴藍忘機的。

「藍湛......你往後的生日禮物,我準備好了,就放在那顆樹下。」

魏嬰離開後的日子裡,藍忘機獨自好自己的生活,這是他答應魏無羡的,也是他的願望。

某一個日子裡,魏無羡曾百般無聊的在藍忘機閱讀書冊的時候,依靠在他的身側,悠悠的說道『二哥哥,我先離開的話,你答應我要好好過好自己的生活,知道嗎?』

『魏嬰,別說。』藍忘機停下閱讀書冊的動作,並微微蹙起眉頭。

『不,我偏要說。我怕你沒有我過不下去。』魏無羡依舊斜靠著藍忘機,甚至有些調皮地拉起藍忘機後段的純白抹額把玩著。

『的確不曾想過。』他翻了一頁書,打算繼續閱讀。

魏無羡被他這個不打算理他的動作刺激到了,他調皮的鑽到藍忘機的懷中,並阻止對方繼續看書,『所以答應我,好不好嘛?』

藍忘機先是無奈的望了他一眼後,嘆了口氣,『......好。』

就這樣,對藍忘機來說,他和魏無羡的約定已成立。

在他剩下來,獨自一人的生活裡,至少還有和魏無羡約定過的痕跡。答應過要好好生活,過好每一天,並且在自己生日的時候,那天還得過得特別隆重才可以。

魏無羡在某一年藍忘機的生日時,曾經這樣說過這一句話。

『藍湛,生日是很重要的日子。』

當時的他很疑惑,畢竟在姑蘇藍氏裡的生辰日裡,只有身為宗主的人,才會過生辰日這種特殊的日子。而對其他人來說,不過就是自己誕生的那一天,跟平常沒什麼兩樣,沒有甚麼特別的,也不會特別去慶祝。

『為何?』藍忘機問道,他看著魏無羡在餐桌上擺了滿桌子親手做的菜,上面難得有幾樣是沒有辣味的菜色,這很特別,全為了藍忘機的生日而準備的。

要知道,魏無羡的口味,一向無辣不歡,然而卻在今日,特別為了他。

『因為,那天是我們的母親,費盡千辛萬苦才把我們生下來的日子,當然要好好慶祝。然後現在,你的母親把你送給我,當作我的道侶陪我過日子;我每年都在收你母親送給我的禮物,所以這天是特別重要的!』邊說邊自個兒用筷子挾起一口菜,放到嘴裡嚼了起來。

藍忘機望著他邊吃邊說的樣子,也沒特別想說什麼或阻止,反正魏無羡就喜歡這樣隨性的生活,而離開姑蘇藍氏後的他,也喜歡上這種過分自在的生活。

藍忘機只是輕柔的拉開椅凳後坐下,隨口問了一句。

『是嗎?』

『是啊,含光君。』魏無羡含糊的回答道,並將口中的菜吞下後才坐在另一側的椅凳,笑嘻嘻的說道『唉唷,我現在亂說話,你都不會反駁一下,不好玩。』

『反駁?』藍忘機揚起一個淡淡的笑容,並拿起桌上的筷子,準備開始挾菜的同時,他接著回答道『很難。』

『怎麼很難?哪裡難?要是以前的二哥哥肯定會正經八百的糾正我,然後最後補上一句:「胡鬧。」是不是?』魏無羡滿心期待的看著藍忘機開始動筷享用自己為他準備的大餐而感到雀躍不已,語氣裡全是開心歡喜的如同小孩子般的撒嬌話。

魏無羡甚至在邊說話的同時,還熱情的往藍忘機的碗裡,挾上一大坨剛剛清燙上桌的野菜,並不怎麼整齊的放在藍忘機碗裡壽麵上。

聞言,藍忘機只是輕輕地將筷子放下後,一臉認真的回應了一句話。

『因為,你也是。』

『啊?什麼啊?』魏無羡停頓了一下,藍忘機突然來的一句轉折,總是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你也是你母親生下來,送給我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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