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藍暄第一次看見自己的父親流眼淚,也是最後一次。
從那次看見自己的父親偷偷流淚的那次開始,藍暄就不再問起關於母親的任何事了。
她放棄了與父親賭氣的念頭,只是因為不想再讓父親難過的流淚了。
緊緊的把自己的內心世界關了起來,除了父親以外的任何人,沒有人可以有機會得到她除了平淡還是再平淡的表情。
她還是會對著父親笑,也是會對父親哭,但除了藍啟仁以外的人,全都變成了一個不會哭也不會笑的木頭娃娃,精緻冷酷、沒有額外的情感。
一切都是那麼平淡且無味。
直到有天,父親藍啟仁在前往幼稚園接她的那一刻,自己的父親才注意到她的異狀,但是一切都晚了。
那天,父親很著急的帶著自己前往醫院,給精神科的醫師診斷,他是那麼害怕自己的女兒出了什麼問題,但醫師也診斷不出來,只能告訴藍啟仁:您的女兒心靈沒什麼問題,就只是對旁人平淡一點了而已。
藍啟仁知道,這何止只是平淡一點!沒有在現場看過那個場面,根本不會了解她女兒是如何平淡到令人恐怖的程度,這不是一個五歲的小孩該有的表情。
但是就算藍啟仁很努力的想要尋找所有醫師來救治,依舊是了徒勞無功。所有的醫師都告訴他同樣的結果:她的女兒沒有任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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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荏苒,流年似水。
很快的,藍暄一路長大來到十六歲。她已不是當年那個矮小的小女孩,而是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氣若幽蘭的美少女,只是依舊毫無表情、情緒可言。
她繼承了父親藍啟仁的過人資質,從小便天資聰穎、過目不忘,在課業上沒有任何一個科目可以難倒她,排名永遠是第一名至第三名之間徘徊。對書法的熟練度更是上乘等級,藍啟仁對此很是滿意。
小的時候,藍啟仁常常對她很是擔心,怕這個毫無情緒可言的女兒,會在心靈上、人品上或是學業上造成困擾。但時間久了,一切都看起來很正常,也就讓藍啟仁沒有之前那麼在乎女兒的異常了。
一切還是平淡、無趣,甚至有些無味到無聊。沒有甚麼事情難的倒她,也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她在乎,世界上的顏色只剩下灰白色,對的就是對,錯的永遠是錯,沒有模糊地帶,心如止水。
同學們曾經試圖與藍暄交談,但在藍暄的內心世界裡,他們說什麼都讓她提不起勁,索然無味到無感,有時候甚至回話的有些過於理所當然的平淡,甚至是有些招人厭惡,卻沒人敢欺負她看不起她,因為她的眼神裡裝的,全然都只剩看透世間上的不在乎。
沒有感情,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她不在乎。
直到有一天,她遇見了那個她和學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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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讀高二期間,某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一個需要分組的體育課,開啟了藍暄改變往後人生的契機。
她的名子叫做江厭離,相貌中等,學業普通,遠不及自己。對別人來說,就是個平凡且沒甚麼吸引力的女生。
溫柔、體貼的小棉襖,是班上同學對她的評價。
“你是...藍暄同學吧?我叫江厭離,請多指教。”江厭離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你好,江厭離同學。請問找我有什麼事嗎?”藍暄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藍暄同學,等一下的體育課需要分組...我可以跟你一組嗎?”
“可以。”
“謝謝你,藍暄同學。”江厭離朝她露出了一個柔和的微笑。
“不用謝我,小事而已。”一樣冷淡的回覆,這就是藍暄平常給人的感覺,不冷不熱,沒有所謂的距離感,也沒有所謂的親近感可言。
藍暄看著江厭離的離去,回想著剛剛對方謝謝她的笑臉,只覺得有些平淡,她不經意的想起了自己名子的意思:太陽般的溫暖。
有些好笑。但她笑不出來,因為沒什麼多餘的感覺。她只是覺得,可能這位叫做江厭離的女孩兒,比她更適合『暄』這個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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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次開始,江厭離好像明白了藍暄其實人雖然沒那麼好相處,但倒也不是很難親近的人,便時常來找藍暄聊天。
一開始藍暄對她這個人沒有多餘的想法,她一向對人不冷不熱,保持著該有的禮貌,但江厭離來找她聊天的頻率越來越高,讓她有些不能理解為什麼總是找她?她對於江厭離與她談話的聊天內容,雖然不是說完全沒興趣,但也不是特別有興趣,只是偶爾客套式的回應著她而已。
說是聊天,不過是江厭離自顧自的講話罷了。江厭離時常提起自己的弟弟們,說弟弟們昨天做了什麼事,前天又怎麼樣了,滔滔不覺的三句不離自己的弟弟們,是個十足的弟控。
藍暄在她說起這些事的時候,不會打斷她,她會耐著性子,耐心的聽完她說這些。
其實藍暄一開始是覺得有些無聊的,畢竟她又沒有兄弟姊妹,根本無法體會這種感情,但看著她那麼神采飛揚的樣子,竟然讓她有種捨不得打斷她說話的感覺。
她偶爾也會在江厭離提起這些事的時候,想起了她也有兩個小她整整八歲的堂弟們,藍曦臣和藍忘機。
藍曦臣和藍忘機是一對雙胞胎,長得非常像。小時候剛認識他們的時候,甚至有些分不出來誰是誰,但是等到這對雙胞胎開始會說話會跑跳的時候,她就可以分的很清楚了。
喜歡笑著喊她暄姊姊的是藍曦臣。
喜歡默默的跟在她身邊,抓著她的裙擺不放的是藍忘機。
這對可愛的雙胞胎時常一起來他們家裡玩,讓她這個只有她和父親的童年,多了一些不一樣的色彩。
“藍暄同學...你怎麼了?”江厭離在她面前擔心的看著她說道。
“沒事,我稍微走神了。”
“是嗎?...剛剛叫你好幾聲都沒回應,我想說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了”江厭離說完後,就抬起手想要觸摸藍暄的額頭來確認人是否有事。
藍暄正要給江厭離說沒事的時候,肚子卻傳來一陣飢餓的叫聲,讓她整個愣了一下。
距離她很近的江厭離自然是聽到了,她一臉擔憂的看著她“藍暄同學...莫非是你今天的午餐沒有吃嗎?”
藍暄沉默了一下後,回答道“...嗯,今天忘記帶便當了。”
“那...你要吃看看我做的涼拌菜嗎?便當裡還有一些,今天做多了吃不完,打算帶回家吃...這些多少可以幫助你止餓的。”
“呃...好。”
她原本想拒絕的,但肚子餓的時候真的會讓她有一種無法思考的感覺,身為人的生理最直接的需求,大腦直接自動的接受了來自江厭離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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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
“真的嗎?真的好吃嗎?我剛才還很擔心,萬一你不太能吃辣該怎麼辦...幸好還可以合你的胃口,那真是太好了。”江厭離一臉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她其實在自己剛吃下去的第一口,自己還可以看到對方緊張地吞口水的表情。
藍暄沒想到自己居然有點愛上這個味道,不由得又再次對著江厭離強調了一次,她說道“我剛說的不是客套話,是真的很好吃。”
接著她又忍不住夾起一口往嘴裡塞,嚼了起來。
這個涼拌菜的主菜是小黃瓜。小黃瓜被仔細地切成適當的大小後,配上被切成條狀的綠豆涼粉,在淋上用蒜頭及紅辣椒調製而成特殊酸辣醬料涼拌而成,清爽可口,在炎熱的夏日午後裡,讓人回味無窮。
終於吃完了最後一口後,藍暄快速的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忍不住直接詢問著江厭離這道菜的做法,這個讓她一試就成主顧的料理法,究竟是用了什麼醬料調製而成。
“你...這個是怎麼做的?你有食譜嗎?能教我嗎?”藍暄一連串,連珠炮般的發問,自己都沒發現此刻的她有多麼激動。
“啊...這個是料理社的學姊教我的,沒有一定的菜譜耶.....”江厭離顯然被藍暄突如其來的激動嚇的不輕。
“那你...可以帶我去見見那位學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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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高三的學姊名叫溫情。
相貌非常甜美,但個性卻異常剛烈高傲,最擅長的料理是藥膳料理,是料理研究社的社長。
在她的領導下,學校曾經好幾次差點奪下全國料理大賽的冠軍,可惜最後都只能止於亞軍,所以這位學姊最後的希望全都放在了江厭離的身上。
對江厭離更是細心的教導每一道菜色,和她所知道的中藥入藥膳料理的方法。曾經有一次,江厭離曾在與溫情學姊的閒聊中得知,學姊有一位弟弟,從小身子不好,所以才開始研究中藥,讓她可以早些幫助自己的弟弟脫離西藥化學治療的控制。
剛好兩個都是十足的弟控,兩個人聊天一拍即合,便時常在社團活動結束後,聊起屬於姐姐們才懂的話題。
藍暄為了要得知江厭離給自己吃那道菜的食譜,便在幾天後的下課時間,跟著江厭離一起來到了料理研究社。
“溫情學姊,這位我的同班同學--藍暄。她今天來是想要知道涼拌小黃瓜的製作方法,但我這邊沒有食譜,所以就帶著她一起來了。希望溫情學姊可以教教她。”
“學姊好,我這次來...是想知道那道涼拌小黃瓜的製作方法和食譜,請問您可以教教我嗎?”藍暄用了她自認為最誠懇的表情向溫情說道。她在來的路上有聽江厭離說過溫情學姊的為人,也聽她說溫情學姊不喜歡隨便教別人,若不夠表現的不夠誠懇,這位學姊是不會賞人面子的,所以現在藍暄感到有些緊張。
畢竟,她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一次求過別人教她。她永遠都是靠自己解決的,若不能解決,或不知道答案,她也不糾結,放棄便是了。
但這次不一樣,她非常、非常的想知道這道菜的料理方式。
藍暄曾經在那天吃過那道涼拌菜後,在自家廚房研究了好久,找了網路上所有的食譜,調製各種各式各樣的醬料,味道都不對,完全不一樣,有些醬料已經很接近那種味道,但是永遠少了一個味道。
“...你知道越是簡單的菜品,料理起來越是困難的道理嗎?”溫情深深的看了藍暄一眼,沒有正面回答問題,反而是問了她這一句話。
這一句讓藍暄一頭霧水,整個愣了“呃...?”
“失之毫釐,差之千里。”溫情看著滿臉不解的藍暄,耐心的解釋,隨後又補充說道“這種簡單的菜色,就算我真的拿食譜給你,你也做不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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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暄於高二時,正式加入了料理研究社。
她瘋狂的投入在研究料理的這門興趣上面,味道的世界對她來說實在是太寬廣了,大到她完全看不到任何盡頭,那個屬於美味的盡頭。
她現在才意識到『好吃』這兩個字,有著多麼沉重的意義,上面背負著多少料理人的嘗試和苦心才能換了這個詞。
藍暄在加入料研社後,才真正了解到那天溫情學姊對她說的“失之毫釐,差之千里”到底是什麼意思。
越是簡單的菜品,越是不簡單。每個人,每一次,做出來的菜,都會不一樣。越是簡單的菜,越容易讓人吃出其中的不一樣。
上至對食材的挑選處理,下至料理人對這道菜的用心程度,全都是不一樣的。而且,只能自己親自嘗試過後,才能瞭解的這個道理。
在一次料研社的活動中,溫情學姊宣布即將在社內舉辦一個交流會,內容是要大家去尋找屬於『家的味道』的料理,並在交流會上與社員們分享交流。
藍暄第一次有些期待,她懷著有些雀躍的心情等待著溫情學姊舉辦交流會的到來。
但是她的父親藍啟仁是個不會料理的人,如果開口詢問自己父親關於料理的事,好像不是一個很妥當的選擇。
所以她決定,自己來尋找屬於『家』的味道。
她偷偷的趁藍啟仁出門前往出版社洽談最新一期的文學作品時,來到了父親的書房。她想著也許可以在這裡,找到一些她與父親共同生活過的那些回憶與記憶。
她有些雀躍的,想用這些溫馨的回憶來創造一道屬於自己『家』的味道。
藍暄灰白的內心世界,正悄悄地,被『料理』這件事,一點一點畫上了一些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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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書房擺滿一大堆高深的文學書籍,雖然書本很多卻不凌亂,每一種不同類目的書,都依照此書的類別進行分類後,整齊的收納在書櫃中。
這些書籍,藍暄多多少少有翻閱過一點,大多都是為了提供藍啟仁寫作用的資料,所以她快速的看過了一輪後,好像並沒有可以提供自己參考的資料。
就在她要放棄,準備轉身離開父親的房間時,她不小心被擺在地上的一小疊資料給絆了一下,整個人有些不穩的往書架的那一方往前撲,一個順手為了抓住支撐自己的支點,而不小心把幾本書從書架上,抓了下來掉在了地上。
大家都知道她的父親藍啟仁有多麼愛這些書,要是被父親知道自己又不小心摔到了他寶貝的書後,不知道這次要被父親碎碎唸了多久。
為了不被自己的父親碎唸,她小心翼翼的撿起了掉在地上的書本,仔細的看了看書冊的四個角,確認書本沒有因為剛才的掉落而有些碰皮的痕跡。
確認完畢後,她將手中的書依照原本的方式,正要排列回去時,她卻看到書架的最裡側,藏著一個信封袋。
而信封袋上的名子讓她驚訝到手中的書又再次掉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從小到大,從來沒看過沒見過任何人與父親有過於親密的書信往來,現在卻藏在書櫃的最裡面,被這些書本擋在前面,不見光日。
那個信封袋寫著兩個名子,寫著:虞紫鳶/李月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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