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雨水依舊帶上淡藍色憂鬱的味道。
蓮花塢已經連續下了五天的雨,雖然不大,但也著實讓人感到一絲煩悶和厭倦。
金凌這幾日一直待在蓮花塢裡,他非常擔心自己舅舅的狀況,不管生理還是心理。又不敢直接回去金鱗台,因為他怕一個萬一,舅舅又出了什麼事,他護不住,世上將再無人與他有血脈相存,他肯定會崩潰的無法接受。
金凌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他已經沒有人可以失去了。
他曾經嘗試在舅舅的臥室前駐足停留,張口想說一些安慰的話,卻發現自己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只能站在房門前,像個白癡一樣。
他多麼希望裡面的人,可以看見他站在臥室前佇立的倒影,可以立刻打開大門,大罵自己一聲『白癡』,然後再催促他趕快進來,別站在外面吹風,可惜不會了。
他的舅舅,已經不會再罵他了。
那一天之後,他的舅舅像是失去了靈魂一般,失神的走回自己的臥室後,眼神空洞淡然,回頭對著他說“金凌,你長大了。很多事情可以自己解決了,回去金鱗台吧,金家需要你。”
“不,舅舅,我-----”
話都還沒說完,只剩下“砰!”的一聲沉悶關門聲滯留在這充滿抑鬱的空氣中,門就被狠狠的關上了,也就此關上了他舅舅江澄的心,不見天日。
而金凌自己的情況,也遠比他自己想像的還要糟糕,整個心情糟到極點,一點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只能煩悶的拿起地上的小石頭,喪氣地就往蓮花池裡扔。
江澄在那一晚之後,拒絕了所有人包含金凌,他把自己關在臥室內閉關了起來,今日已是第五日。
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狀況的。
儘管當年他的姐姐、姐夫不幸慘死,他依舊一手雷厲風行的操持著雲夢江氏。
這是常年跟在江澄身邊的主事告訴他的。
陳情笛,一藏就藏了十三年。
小的時候,金凌曾問起江澄這把笛子的來頭到底是什麼,為什麼常常三不五時拿出了擦了又擦,看上去也不像是舅舅的武器,也沒聽說過雲夢江氏哪位已仙逝的前輩會笛子這把樂器,更不用說是哪家雲夢姑娘贈予的禮物了,猜測過許多理由,但江澄永遠閉口不說。
他只是沉默著把笛子小心的收起,然後像一臉沒事般朝他打招呼“阿凌,你來了。過來坐。”
“舅舅,這把笛子到底是-----”
“阿凌。”
看吧,就是這樣。每當金凌想要問起有關這把笛子的事情,立刻就被舅舅嚴厲的眼神逼退。這個眼神跟平常江澄說著『我要打斷你的腿』的表情,完全不一樣,異常陰冷恐怖,還帶有一絲哀傷,只是兒時的自己,根本無從了解舅舅這複雜的情緒究竟是如何而來。
然而,就算現在知道了,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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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蓮花塢下雨的日子,來到第七日之時,宗主臥室被人用強行使用靈力破開並推了開來,發出了一聲巨響。
江澄失神的跪坐在床上,看著被強行推開損壞的大門,雙眼空洞發愣的動了動自己的嘴,硬是吐出了一句。
“...是誰?...誰給你們的膽子,敢闖進來。”他有氣無力的說出這句話,彷彿已經拼勁了自己全部的力量。
完全讓人想像不到,這是那個曾經傲氣凌人的雲夢江氏宗主江澄江晚吟會說出的語氣。
金凌三步併做兩步的走到江澄面前,江澄還是一樣像個沒有靈魂的人,空洞的望著他沒有任何動作。
江澄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只聽見金凌附在自己的耳邊,低聲快速的說了一句“舅舅,對不起。”之後,江澄便沒有了意識。
在江澄的意識即將模糊之前,他彷彿聽見金凌在跟別人說話的聲音。
“我舅舅,他...就麻煩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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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江澄在一陣頭暈目眩中醒來,發現已是日暮時分。
窗外的斜陽直射進室內,直照著他乾澀的雙眼。
他有些不適的皺起了眉頭,強睜著半眯的雙眼來適應這有些過於耀眼的夕陽光線。
等到江澄終於可以適應這光線後,他稍微轉動了自己有些無神的眼珠,環顧著四周,有些呆滯的望著不熟悉的天花板。
......這裡是哪裡?
這是江澄現在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
他有些錯愕的動了動嘴唇,想要出聲喊人過來詢問到底是怎麼了他怎麼會在這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喉嚨乾啞不已,發不出任何聲音。
在發現自己無法發出聲音後,他有些著急的想立即下床起身,但卻發現自己現在根本動彈不得。
江澄自己的手腳也全都被綁住了...正確來說應該是被一條毯子裹著嚴嚴實實的,且外面還束著一條繩子。
......他這是..這是被人綁架了??算了,綁就綁,他江晚吟也沒什麼好失去的,命一條而已。他有些自嘲的想。
但說也奇怪,說是綁架,那又是如何解釋他為何是被人綁在床上?
就在江澄還沉浸在自己是否被綁架的問號裡時,房門被緩緩的推開,走過來的人讓江澄整整倒吸了一口氣,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澤蕪君,藍曦臣!!?
他的雙眼睜得老大,有些驚恐的看著藍曦臣。
為什麼...藍曦臣會出現在這裡?這裡到底是哪裡?
他現在只有滿腦子的問題想問質問眼前的人,但卻沒辦法問,江澄的喉嚨現在只能讓他發出一些類似痛苦的呻吟“唔...?!”
藍曦臣默默的朝他走來,已經下了山的夕陽餘光讓整間室內有些昏暗,江澄無法看見藍曦臣此刻的表情。
藍曦臣在他的床邊緩緩的坐了下來後,他用著有些擔憂的語氣,開口道“江宗主不必過於緊張,您現在所在的地方是雲深不知處內,很安全。現下,想必您有許多問題想問藍某,但是您現在的身體狀況還不能容許您這樣亂動亂來。”
啊?什麼!?這個藍曦臣到底在說什麼??什麼亂動亂來?他江晚吟不就好好的在蓮花塢裡閉關而已嗎?為什麼他現在在這裡?
“金小公子...不,金宗主在幾日前曾寫信來姑蘇藍氏,希望能尋求幫助。”
啊...什麼!?金凌寫信?尋求姑蘇藍氏幹什麼???
“金宗主說您之前已經閉關了六天有了。其中那幾日裡完全不吃也不喝,更是不使用金丹來運轉靈力實行辟穀之術...”藍曦臣看著江澄的瞪大驚愕的雙眼,停頓了一下,有些緩慢的說“他很怕,萬一江宗主您再這樣下去...恐怕會鑄成難以挽回的...遺憾。”後面的話說的有些斷斷續續的,但藍曦臣已經盡力的想讓自己說的話,不要再次激怒江澄,他並不想再次傷害眼前的這個人。
江澄這個人,已經受了太多的苦了。
幾日前,他收到來自雲夢江氏的傳信,但上面署名的人卻是蘭陵金氏的下任宗主--金凌。
金凌在信裡簡短提起自己的舅舅,此刻在進行閉關,已連續六日,但卻不進行辟穀之術。
凡是普通的閉關,還是會照常進行吃飯喝水等身而為人的生理需求,修仙之人若不進食不喝水也是可以做到的。那就是使用金丹來進行靈力運轉後實施辟穀之術。
以上都沒有問題,但問題就在於金凌在信裡提到江澄閉關的這幾日內,金凌在門外感受不到進行辟穀之術所使用的靈力運轉能量...簡單來說,房內的這個人正在試圖讓自己邁向死亡,一心求死。然後再使用這種『閉關』的藉口,讓自己有尊嚴的離開這個世界。
藍曦臣在接到信之後的隔日,便匆匆忙忙的趕來雲夢蓮花塢,並在金凌的同意下,一同合力把江澄設有禁制的臥室大門給衝破。
金凌將蓮花塢的上下瑣事都全權交給了江澄最信任的主事後,和藍曦臣抱著暈過去的江澄,一同御劍前往雲深不知處。
他們匆匆忙忙的來到雲深不知處後,藍曦臣先去取了藍氏珍貴的仙丹,先讓已經虛弱不已的江澄服用後安置於姑蘇藍氏的客房內。
他們一同沉默的步出了客房後,金凌突然雙膝跪下,帶著一絲淚液的臉,有些抽泣的向他說道“感謝藍宗主,感謝您來救我舅舅...”他向藍曦臣磕頭,“如果我舅舅有什麼意外,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又忍不住流下了幾滴眼淚。
“金小公子不必如此多禮...”藍曦臣有些慌了,他從沒想過金凌就這樣說跪就跪,只為了他舅舅,接著他伸出手準備將金凌一把扶起“藍某也只是不希望憾事再次發生,還是趕快起來吧!”
“不...藍宗主,晚輩金凌還有一事相求...若您..您不答應的話,晚輩就會一直在此跪到您同意為止。”金凌此刻還是不願意起來,他睜著滿是淚水的眼框,眼神堅定的看向藍曦臣。
藍曦臣有些無奈的說道“好了好了,我答應你便是了,趕快起來吧!”
“好...”金凌用手有些胡亂的擦乾眼淚,他起身站起,繼續說道“聽聞...姑蘇藍氏有一秘術,可以讓心灰意冷之人獲得治癒,可以進到活人的記憶裡窺探事情的始末。只需要活人的隨身之物,即可使用此術。”
“這.....這可是藍氏禁術之一,不可隨意使用”藍曦臣有些猶豫了,他有些為難的繼續說道“且說治癒這事應該是無法做到的...此術還有窺探他人過去記憶之事,恐怕有些不太妥當...”
“還望藍宗主能答應晚輩。晚輩金凌為救舅舅於水深火熱之處,在所不惜。無論方法是什麼,都願意一試。”金凌說完後,又貌似準備要下跪,被藍曦臣一把拉住。
“好吧,我知道了,我願答應你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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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在剛剛聽完藍曦臣那一席話之後,更是怒火中燒、氣憤難耐。
......又是姑蘇藍氏。自己連要死要活的命一條,到底與姑蘇藍氏有何相干?又與藍曦臣有何相干?他們藍氏還想管他江晚吟怎麼死的嗎!??
江澄此刻的臉由剛剛驚恐空洞的表情,慢慢轉變成憤怒及憎恨,他的眉頭皺起的皺摺比以往還要深了許多,滿載著仇與恨的殺意從兩眼內傾瀉而出,直勾勾的瞪著藍曦臣。
藍曦臣沒有迴避江澄的眼神,而是在面對江澄這樣的轉變下,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江宗主不必如此看我,金宗主也是為了您,費了一般苦心才求助於姑蘇藍氏並將您救回的,還請您切莫怪罪於他。”
什麼...是金凌他...。
藍曦臣看著江澄在知道是金凌送他來雲深時的表情後,又再次長嘆了一口氣說道“未免江宗主您,再次做出傷害自身的行為,我們已經先將您的靈力暫時封了起來,並使用捆仙繩將您給綁了起來...從現在開始,只能由我來為您進行單向的靈力傳輸及辟穀之術,還望江宗主您能諒解藍某及金宗主的一番苦心。”
...這個藍曦臣...他剛剛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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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情,針對已逝去生命的人事物所使用。
共感,針對尚還活在世的人事物所使用。
由於共感之術,對施術者及被施術者的修為、心智要求極高,所以甚少人願意嘗試使用。
若稍有不慎,或施術者與被施術者的心神一旦開始漫遊於他人記憶內慌亂了自己的心神,就容易造成被施術者的記憶混亂,施術者也同樣會受到記憶衝擊而失去記憶,這個就是共感之術失敗的代價。
那天藍曦臣答應金凌請求的隔天,金凌一把拿下江澄掛在腰間的清心鈴後,轉交給身後的藍曦臣。
“共感之術,需由你來承受你舅舅的所有記憶,並將自身當成載體供我進入窺探,過程中異常痛苦難耐,你準備好了嗎?”藍曦臣有些擔憂,他怕金凌將無法承受那些來自江澄的痛苦記憶,但就在他對上金凌堅定的雙眼後,便放下了自己的擔心。
“晚輩金凌相信澤蕪君,定能使用此術治癒我舅舅的心靈,澤蕪君能答應晚輩的要求,已是不易。其餘的事,澤蕪君不用擔心,請您直接開始吧!”
他相信金凌。
“好。那,開始了。”
金凌與藍曦臣對坐在被畫上巨大陣法的兩側,中間放著江澄的清心鈴。
這枚清心鈴連接著江澄所有的記憶,並讓這些記憶,全數灌入金凌的腦內後,再由藍曦臣窺探其中的記憶。
進入屬於江澄的記憶海後,他開始試圖尋找著事情的始末。畢竟他對射日之徵後的江澄,幾乎是一無所知的狀態。
他找到的了從『蓮花塢被溫氏屠殺後』的記憶後便決定從這裡開始漫遊。
『雲夢江氏滿門慘死,父母雙亡』
『魏無羡被溫狗發現,為救他而奔走引開溫狗後被抓,受溫式戒鞭』
『失去金丹後的絕望與失而復得金丹的喜悅』
『尋找魏無羡的無助和重建江氏的痛苦』
『殺了溫氏的快感』
『尋回姐姐和魏無羡』
...。
『為維護魏無羡,力扛其他仙門壓力』
『魏無羡為保溫氏與江氏正式斷絕關係』
『偷帶著一身嫁衣的姐姐去夷陵找魏無羡』
『暗中命人買下夷陵山上人所種的瓜果蔬菜』
『魏無羡殺金子軒,無能為力的絕望』
『姐姐在最後為魏無羡擋刀後身死』
『迫於種種壓力下討伐了魏無羡』
...。
『魏無羡的陳情笛一擦就擦了十三年』
『魏無羡獻舍回來,在藍二身邊』
...。
『碎念魏無羡怎麼還有臉回來祭祖,還帶著藍二』
『鬼將軍的一席話』
『拔出隨便,得知自身金丹是魏無羡換給的』
『藍二在江氏祠堂為護魏無羡,一掌打散了髮』
『雲夢江氏從此再無雙杰之說。』
...。
藍曦臣緊閉著自己雙眼來承受這些漫遊記憶所帶來的不適感,那些帶有暈眩的強烈力量,正在衝著他的腦門而來,一波又一波的壓迫感,讓他的額角上佈滿細密的汗珠。
江澄的記憶實在太讓人痛苦。
如果只是共感一個普通人的記憶,根本就不會有這麼強烈的威壓感,但這個是雲夢江氏宗主江澄的記憶,那些痛苦的記憶歷歷在目,彷彿是逼迫著這些前來窺探記憶之人,也像是被烙火燙過一般,永遠記得。
此刻共感還沒結束,他絕對不能鬆懈自己的心神,金凌還在全力支撐著江澄的記憶。
藍曦臣有些勉強的睜開了眼,看見對面的金凌緊緊咬緊牙關苦撐的樣子,心中不免有些佩服。
待會結束後,可要好好讚賞一番。
金凌能為自己舅舅忍受的如此地步,這種侵蝕自己的記憶之痛連身為姑蘇藍氏宗主的藍曦臣自身都有些難以忍受,何況是這個是沒有經歷過真正苦痛的孩子,第一次承受卻可以撐到現在,實在是難得。
不過,其中有幾個記憶點,讓藍曦臣印象非常深刻,彷彿就像自己也經歷過那一般。
然後最令藍曦臣本人震驚不已的記憶點卻有兩個,這兩個讓自己終於了解所有事情的始末,也了解到江澄這個人的內心世界,是多麼的令人心疼。
『江澄被溫氏抓走後的戒鞭和化丹之苦』和『藍二在江氏祠堂為護魏無羡,一掌打散了髮』
藍曦臣決定,他必須要告訴魏無羡這些事,就算江澄在之後得知了這件事,會對他惱怒不已、無法諒解,他也心甘情願。
江澄所做的一切,只因為他不是主角,只是個丑角,但他所盡力做出的結果,卻永遠只能留下讓人不勝唏噓的嘆息嗎?
至少藍曦臣他是不這麼認為的。
該知道的事情,總該是要知道的。
魏嬰魏無羡還有他的弟弟忘機,就是應該要知道這些事的真相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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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曦臣在那天江澄清醒之時,單方面的談話完畢後,解開了綁著江澄的捆仙繩後,把人直接抱到了寒室內關了起來。
“我可以現在解開你的捆仙繩,但你必須移動到寒室居住,那邊有我強力的禁制可以讓您不再傷害自己,這個是我答應金宗主的事。至於封住靈脈的事,請恕藍某現階段無法幫您解開。避免您又再次衝動。”這是藍曦臣上次談話完畢後對他說的話。
而這一句,聽不太清楚,像是藍曦臣自個兒喃喃自語般的說話“要是當時...能早點知曉這些事...你也不會變成像現在這般......。”
之後的江澄又再次沒了自己的意識。
這幾日,雲夢江氏的江宗主被藍曦臣禁足在雲深不知處裡設有宗主專屬禁制的寒室內,已有十幾天之久。
這個消息當然沒有外傳,原因是蘭陵金氏現任家主--金凌強制壓下及姑蘇藍氏力保,消息並沒有從蓮花塢外傳出去。
藍曦臣在這十幾日的時間內,每天固定時間都會給江澄單向輸入靈力後,強行用自身力氣並配合靈力壓住他盤坐坐在地上,以防江澄趁機用自己僅存的力氣強行掙脫。
壓住他盤坐,其實也方便讓藍曦臣幫助他運轉體內的金丹以進行辟穀之術,原因是不管藍曦臣說了什麼江澄不願吃飯就是不吃,他只能強制執行維持他身體最基本的生存。
最一開始移動到寒室內的隔天,在藍曦臣為他解開捆仙繩後輸入了一些靈力,並給了一杯水讓江澄乾澀的喉嚨得到滋潤後,可以說話時,江澄才有氣無力的,語帶厭惡的說了那麼一句“藍曦臣...你他媽什麼..時後,變得那麼...雞婆了!”
藍曦臣苦笑著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轉而問了一句“江宗主,現在可以對藍某說話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一句嗎?”
從那之後起每一天,藍曦臣都會強制性的讓他活著。
江澄曾試過咬舌自盡,但立刻被藍曦臣發現,又被救了回來,試了幾次之後,江澄也果斷放棄了這種無謂的掙扎。
他有些無奈的對著藍曦臣說道“哼,你真的很閒。”
“受金宗主所託罷了。”藍曦臣默默的抬起手準備壓住這幾日一直不安份、一心想尋死的江澄。
江澄有些無言的看著藍曦臣又要強行壓了下來,他抬手制止了對方的動作,有些垂頭喪氣的說道“...算了,你今天不用壓住我,也不用幫我強行運轉辟穀之術。我今天會好好吃飯。”
反正只要有藍曦臣在,自己也死不了。在這裡閉關跟在雲夢自己的房內閉關,好像也沒什麼差別。江澄有些懊惱地想著。
藍曦臣在聽見對方的回答後,整個臉上寫滿了驚訝和驚喜,他回道“真的嗎?你今天真的會好好吃飯!?”
“嗯,我說我會吃飯,就是會好好吃飯。我雲夢江氏江晚吟何曾食言過,還需要澤蕪君來確認?”
江澄突然覺得有點好笑。這個藍曦臣什麼時後變得這麼無聊...一個一心求死之人,就為了別人一句話一個約定,把自己照顧的『無微不至』,想死都死不成,還擔心自己會不會好好吃飯。甚至在知道自己會乖乖吃飯的時候,那個高興的好像快流出眼淚,誇張的樣子,實在是有些滑稽的可笑。
一旦答應了,就不會食言。
江澄就是這樣守約的人,而藍曦臣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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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宗主,我舅舅他現在究竟是如何了!?怎麼會突然高燒不止?”
金凌在得知江澄目前高燒不止的情況時,已從金鱗台飛速的御劍趕來雲深不知處。
他在藍思追的指引下,來到江澄所在的寒室後,便看見了一臉虛弱、毫無意識的江澄,面色蒼白的躺在床上。
藍曦臣看著金凌著急的神色,有些自責的說道“...這是我的疏忽。我沒有注意到江宗主這幾日都沒有飲水,怕是已處於脫水的狀況。”
“那...那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這件事藍某必會負起責任的,金宗主不必過於擔心。”
藍曦臣其實對金凌所說的話有所隱瞞。
他沒有如實告知為什麼江澄會脫水的狀況,因為藍曦臣本人就是罪魁禍首的原因。
藍曦臣在那日得知江澄願意開始吃飯後,非常天真的以為對方可能已經有些想開了,便自作主張的前往靜室與自己的弟弟和魏公子進行談話。
他說出了那天,金凌為拯救江澄已有些破碎的心,哭著跪求自己使用共感之術後,在那個陣法裡所看到屬於江澄的各種記憶點。
果然不出藍曦臣所料,魏無羡在聽到他娓娓道來江澄的記憶點時,魏無羡的表情由一開始的鎮靜,轉為驚訝而後沉默到說不出話。
最後的最後,藍曦臣看到魏無羡流淚了。
魏無羡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從眼裡奪框而出,可是他卻不願意擦乾,也不願停止自己的淚水,任由一旁的藍忘機掖著他自己的袖子替魏無羡輕輕地拭去滑落臉龐的淚水。
魏無羡的金丹是換給江澄了。
為什麼江澄會被溫氏抓住,而廢了金丹?
魏無羡一直以為,那天江澄是趁著他去找食物時,為了拿回父母的遺物,如論是什麼,才冒險跑回去讓溫氏抓的。
結果,和他所認為的完全相反。
江澄這個人,從來都不說出自己的真心話。
“...為什麼不告訴我?”
“...魏公子。”藍曦臣很想告訴魏無羡,他現在說的這句話,江澄也說過。但是藍曦臣沒有說出口,他相信魏無羡還有自己的弟弟會明白。
一次又一次。
那個守約的人,守著魏無羡回蓮花塢的人,守著陳情笛的人,永遠是那個叫江澄,字晚吟的人。
藍忘機難得皺上了眉頭,深呼了一口氣閉上眼說道“...兄長,我願領罰。”
“忘機...不知事情全貌,不可隨意下定論。你那天在蓮花塢雖有些過分了,但我知你是為了魏公子才...”藍曦臣有些艱難的開口,後面的話他已經說不下去了,只能輕咬著自己有些顫抖的嘴唇後,他接著說“...你現在知道,那就足夠了。”
三個人跪坐在靜室內,他們現下彼此無語了約一刻鐘的時間。
突然,魏無羡站起了身子,他胡亂的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澤蕪君,江澄現在在您的寒室禁閉著,對嗎?”
“是。魏公子你-----”
“我現在要去找他。”
說完後,其他兩個人都還沒反應過來時,魏無羡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靜室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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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江晚吟!!是我。魏嬰魏無羡!”
“你有聽到嗎?”
藍曦臣和藍忘機一同趕來寒室時,就看到魏無羡不顧旁人的觀望,有些大力的拍著寒室的大門,並朝著裡面大喊了起來。
“魏嬰...。”
“魏公子...。”
藍忘機和藍曦臣兩個人是同時說話的,他們的臉上都帶著一絲難忍的悲傷,看著魏無羡激動大力的拍著寒室的外門。
聽見後方聲音的魏無羡,立即轉頭過來,有些激動的抓起了藍曦臣的袖子,用著有些哀求的語氣,說道“藍大哥,真是對不住了,我...我可以進去您的寒室,見見江澄嗎?”
“...。你們隨我進來吧。”
江澄閉著眼坐在矮榻上調息打坐。
這幾日答應藍曦臣開始好好吃飯後,自己的身體已經比剛來到雲深不知處時,好了許多,臉色也沒像當初那樣蒼白,嘴唇上也紅潤了起來,終於多了一絲屬於活人的氣力。
他在藍曦臣細心調理的食補下,已經可以坐著打坐調息了兩個時辰沒有問題。
雲深不知處內,原本就很安詳寧靜的,在姑蘇藍氏的宗主臥房寒室內,更是如此。
午後的暖陽讓在寒室內打坐的江澄,微微舒展了額間的眉頭,窗外偶爾傳來的飛鳥撲翅及蟲鳴聲,讓人有一種『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之感。
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寧靜的感覺了。就一直讓藍曦臣關著好像...也不錯。
江澄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嚇到,他猛地睜開眼,沉默了一會兒後,有些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挑起一絲冷笑。
有這種窩囊的想法...還真是可笑至極。藍曦臣有什麼義務一直照顧著自己?不過是受金凌的請求罷了,現在居然還死皮賴臉的想要一直被關?江晚吟...你真是個可憐可悲的人。
正打算起身去把矮榻旁窗戶關上,去拒絕那些溫暖柔和的光線時,他聽見了從寒室外側傳來的聲響,好像有人在大喊著自己的名子。
江澄隨即搖了搖頭,心想著怕是自己已經出現幻覺了吧,那個人最好是還會這樣沒規沒矩、不知廉恥的大喊著自己的名子。
就在江澄還在感嘆著自己腦子可能有問題時,那兩個不該出現的人,現在卻出現在他的眼前。
他以為,自從上次那樣不歡而散後,這輩子肯定不會再次見到的那兩個人--魏無羡和藍忘機,現在卻來這裡尋他。
江澄有些止不住自己驚訝的神色,但很快的,那驚訝的眼神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近似於冰霜的冷漠。
魏無羡帶著一張明顯哭過的臉,在見到他時,整個又紅了眼眶。
江澄.....你,怎麼變成這樣...?
魏無羡看到的江澄永遠都是那個驕傲的紫蓮花,一身雲夢江氏深紫勁裝,整整齊齊束著頭髮,一絲不茍的戴上宗主冠。
他覺得江澄就算閉關了,應該依舊是那個驕矜自傲的樣子,但他又錯了。
他今天在雲深不知處裡看見的江澄,卻是一身廣袖白衣,披散著一頭長髮,雙頰明顯凹陷,雙眼有些空洞無神,臉上甚至還跑出了一點胡渣。
那樣的江澄連跪在矮榻上,連貌似是準備將窗戶給關上的樣子,都帶著一絲自卑與虛弱。
江澄回望著魏無羡沒有打算理他眼裡的泛紅,又冷漠的看了一眼一直站在魏無羡旁邊的藍忘機,沉默了一會兒後,直到看見了藍曦臣也走了進來,他才扯開有些乾啞的嗓子說了一句“...藍曦臣,你帶他們進來做甚?”
這句話,說的雲淡風輕,聲音很小,但卻讓在場的另外三人聽的一清二楚。
魏無羡聽到這句話後,直接往江澄的方向走去,魏無羡整個人直接站在江澄面前,擋去江澄望向藍曦臣的視線後,江澄才抬起頭看著他,臉上卻是什麼表情都沒有,只是淡淡的、空洞的看著,彷彿眼前的人不存在。
“江澄...。”魏無羡用著有些顫抖的聲線呼喚著眼前的這個人,他的眼珠彷彿在不停的抖動著,想嘗試抓住眼前這個人的一個視線點,卻發現眼前這個人就是把他當空氣一般,連一點視線的聚焦點都不想放在他身上。
江澄雖然在看他,但是他刻意自己的眼神渙散。
魏無羡見他這樣,有些氣憤的深吸了一口氣後,他跪在矮榻上,一把抓住了江澄的雙肩,並將人整個人轉正了過來,他倆正對著跪著,他在他面前用近似崩潰的聲音大喊著“江晚吟!!!你看我!!我要你看著我!!”他止不住自己的淚水又滴了下來“你...你難道,就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嗎!?啊?”
“魏嬰...。”
“忘機,不可...。”
藍忘機在一旁看著魏無羡的激烈抖動的身子,心疼的想往前一步,立刻衝去魏無羡的身邊,但卻被藍曦臣一把拉住了。
藍忘機淺琉璃色的眼瞳寫滿了不捨與心疼,藍曦臣是他的哥哥,自然是知道弟弟現在所想的事情,但是這件事,已不是外人可以再次插手和干預的事。
藍曦臣知道,藍忘機也知道。
藍忘機只能輕輕地閉上眼,讓自己不再看魏無羡那邊的狀況。
“呵呵呵呵.....”江澄開始發狂似的狂笑起來,江澄依舊沒有聚焦眼神在他身上,只像是喃喃自語般說著“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呵呵呵呵呵...”
“江澄...江晚吟!”魏無羡有些激動的忍不住用力搖了搖對方的肩膀,對著江澄大吼著“你當年,為什麼...為什麼就是...就是不說你是為了引開溫狗!!才被抓的!!啊!!?”
“你倒是說呀!!!說話也啊!!!”魏無羡已經不想管他臉上是否現在是淚流滿面的狀況了,他只想要眼前的人可以回答他的問題。
而江澄的眼神,終於在聽到魏無羡這句關鍵的話後,恢復了一點活人該有的視線聚焦點,他有些不敢相信“你-----!?”
魏無羡又朝著他大吼了一句“你為什麼總是這樣!?為什麼都不肯說!!”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知道!?...誰...是誰告訴你!?”彷彿想到了什麼一般,江澄惡狠狠的對著藍曦臣的方向大吼了一句“藍曦臣!!!你他媽對我做了什麼!?”
“江宗主,切勿激動,你身體----”藍曦臣話都還沒說完,又被江澄剛才那發狂似的笑聲給止住了。
“呵呵呵呵....好。”
“好啊,好一個藍曦臣,你們...全都給我滾開!”最後一個字彷彿用盡全力,他用力推開了魏無羡,跌坐在矮榻上。
江澄轉動了自己一直戴在手上的紫電,他強行運轉金丹嘗試突破被封住的靈脈後,紫電化做一條長鞭出現在他的手裡。
“江宗主...”藍曦臣面色有些蒼白的往前走了一步。他害怕在這樣下去,江澄的身心靈會承受不了這些傷害,他開始有些懊悔自責起自己衝動的將這些事告訴弟弟及魏無羡。
“別過來!!你敢過來,我就現在自盡。要死的方法多的很。”
正當江澄說完這句話,他一個踉蹌的起身下矮榻,拿著紫電衝過他們往寒室設有禁制的大門衝去,嘗試用紫電強行破開時,江澄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
咳嗽讓他整個人腿軟了下去,跪坐在寒室的大門前,藍曦臣像是看不下去了一般,默默的伸出手想要扶起江澄,但卻被對方用力地一掌拍開。
“你別碰我!”江澄惡狠狠的說道,他知道這個是藍曦臣的手,但是他現在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和可憐。他江晚吟從來都不需要這些。
接著,江澄在劇烈的咳嗽中,咳出幾攤血後,頭一暈兩眼一閉,很快的又失去了自己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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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戌正一刻。
今日又是一個寧靜的夜晚,彷彿今天下午才剛經歷過的那些事,都像夢境一般不真實、不著痕跡,安靜的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寒室內極其昏暗,只剩下微弱燭光隨著柔和的晚風,有些顫動的搖曳著,室內漫著一股令人安心安寧的味道。
...這是...安神香的味道嗎?
江澄在這一片令人安寧的味道中,醒了過來,他睜開眼輕輕地眨了眨,稍微轉動了一下眼珠,並利用室內微弱的燭光來查看那股令人安心的味道,究竟從哪裡飄來的。
用眼巡視一圈無果後,江澄便試著坐起了身子,只是那頭暈目眩的感覺又席捲而來,讓他整個有些不穩的又跌回了床上。
藍曦臣在聽到床邊有動靜聲響後,隨即停止了自己批改藍氏宗務的動作,他抬頭望向江澄那一邊,剛好與江澄兩個人四目相交。
藍曦臣對著他微微一笑,溫柔的說道“醒了嗎?”
“嗯。”
得到這聲回應後,藍曦臣立即起身,往江澄所在的位子走了過去,並在他的床邊坐了下來,正要詢問他現在感覺如何的時候,江澄先開了口。
“藍曦臣。”江澄躺在床上,沒有看向他,而是死死的盯著天花板看。
“我在,怎麼了?”
“你...能不能不要管我?”
江澄的聲音已經沒有了下午那般激動的語氣,他只是平平淡淡的說出了他的要求,他希望藍曦臣可以不要再多管他了。
完全不值得藍曦臣這麼做,也沒必要。
藍曦臣聽到這句話後,立刻拒絕“不行。我答應過金宗主----”只是話還沒說完,就被江澄有些暴怒的口氣給勒住下面的話。
江澄用盡自己的力氣,將自己一把從床上撐起後,他又拍開藍曦臣想要過來扶他的“......金宗主、金宗主,你他媽就為了那個破約定,一直守著我幹什麼...我不需要你可憐我,也不需要你同情我...咳咳咳!”說完,他又開始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藍曦臣有些著急了,他語氣有些急躁的想說出一些安慰的話,讓江澄不要再這麼激動,但往往事與願違。
“江宗主,在下並非可憐你、同情你...只是----”...只是很佩服你,敬佩你所做的一切。
“啊?只是什麼?...咳咳咳...算了吧,藍曦臣。”江澄又從剛剛激烈的心情,平復了下來,他有些悲傷的,用著一絲哀求的口氣,緩緩的開口道“...算我求你了,別再管我。”彷彿這就是江澄這個人,最後的尊嚴一般,他低下了自己的頭,第一次求人,求著藍曦臣放過他。
“江晚吟。”他輕聲的呼喚著他的名子,並將那個垂著頭、低聲下氣乞求他的江澄,溫柔的拉入自己的懷中。
藍曦臣輕輕地在他的耳邊說了那麼一句話,讓江澄整個人紅了眼眶。
“江晚吟...你已經很努力了。”
藍曦臣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只是他覺得這時候的江澄,需要的可能從來都只是一個擁抱和一句話。
一句證明江澄他已經努力過的這句話。
藍曦臣感受著在自己懷中痛哭失聲的他,江澄那麼驕傲的一個人,連哭起來都可以這麼令人心疼。
江澄沒有放聲大哭,只是任由自己的眼淚從臉上滑落,再滴落到藍曦臣的衣服上,他有些難以忍受地緊緊的抓著藍曦臣衣服,就像在抓住自己心中最後一根稻草般哭著,而藍曦臣也緊緊擁抱著這個令他心疼到心痛的人,他一下又一下的輕拍著他的背,想去分擔他心中萬分之一的痛苦,卻都做不到。
要是自己早一點知道江澄的個性,是不是就能早一點給他一點依靠呢...?
痛嗎?...連痛這個字都無法完整形容江澄所受的一切。
藍曦臣就這樣擁抱著江澄,難過的閉上了雙眼。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安神香的味道都已經有些淡去了,藍曦臣才默默的放開了擁抱。
懷中的人兒早已哭暈了過去,他從一開始的小聲嗚咽,到後來痛苦的啜泣變成持續不斷的低聲哭泣,彷彿像是要把眼淚一次哭乾似的,拼命的把眼淚從眼眶中排出。
藍曦臣輕撫著他的臉龐,用著有些薄繭的指尖,輕輕拭去他眼角的殘淚後,他有些情不自禁低下頭吻了吻那人有些哭腫的雙眼。
藍曦臣現在才發現,他居然有點愛上了這個總是堅強努力、不顧一切,卻總是受傷,只能自己舔舐傷口、自己難過的那個人。
他想保護江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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