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年的生日,藍忘機迎來了自己一百五十歲的高壽。
藍忘機在今天生辰日清晨時,他難得睡的晚了些,並沒有在卯時初刻就醒過來,而是拖了二至三刻鐘的時間後才起床,甚至直到胡槿都跑上山來家裡找他時,他才在穿衣衫準備下床而已。
這對以往的藍忘機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嚴以律己的規律作息,早已深深被刻進身體裡,醒了就該起床。
“爺爺,我覺得也許是因為今年的天氣比較暖和了,太陽曬進窗子裡,讓人不太想離開被窩吧?”胡槿一邊幫忙藍忘機準備早餐,一邊帶著親昵的口吻,俏皮地問。
藍忘機望著胡槿在廚房裡,幫自己準備早餐的樣子,輕輕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在心中默默的否認這個推測。
胡槿對於藍忘機的沉默,倒也習以為常,她輕輕地笑了起來,並乖巧的倒了一杯熱水,端了過去給藍忘機,卻發現她的爺爺好像又開始陷入沉思的狀態了。
他卻在心裡知道是什麼原因,讓自己賴床了。
今日清晨,藍忘機在半夢半醒的時候,就要轉醒的那一刻淺眠時間裡,他夢見了魏無羡。
魏無羡在夢中的笑容,依舊如當年那般嬉皮笑臉的樣子,他的身形容貌停留在四十幾歲。
當年他們剛過完四十五歲的生日後,就開始使用靈力保持自己的容貌和體力了。
這對有金丹的修仙之人來說,的確不是什麼難事。但藍忘機覺得容貌這件事,其實也不是那麼重要,所以一開始他是沒想過要使用靈力來維持自己年輕的樣子,畢竟藍忘機覺得,這不過是身外之物罷了。
但魏無羡就不這麼覺得了,他曾說『只要是人,都是喜歡美的事物。』
『所以就拜託含光君,陪我一起用靈力維持在這個歲數吧!看,你多俊!』
『為何?』
『人都會變老嘛...我也不知道我變老是什鬼樣子,到時候配不上二哥哥怎麼辦。』
『你不管變成什麼樣子,我都喜歡。』
『藍湛,你...。』
『魏嬰,你的人、你的心,已是最美的樣子。』 
藍忘機還記得當時的魏無羡聽完後,難得紅著臉害羞的樣子,儘管他是這麼說的,但最後魏無羡還是很在乎,怕自己變醜變老了,對方就不喜歡了,但他自己最知道藍忘機絕對不可能因為這樣就不愛他。
後來的結果,只要魏無羡喜歡這樣做,那麼,藍忘機就跟著他一起使用靈力來維持。
魏無羡今日跑到藍忘機的夢裡來,是很難得的事情,畢竟藍忘機自從魏無羡身死之後,他可是連一次托夢都沒有,灑脫的很。彷彿只有藍忘機一個人在期待與他夢中相遇那般,怎麼也遇不到、見不到魏無羡來托夢。
而今天藍忘機一百五十歲的生日,也是第十一年的生日,卻夢見了魏無羡,說什麼藍忘機也不想醒過來了,他有好多問題,想問問對方,卻發現自己依舊如當年他過世時的那一刻,什麼都問不出。
不是無言以對,而是想說的話太多了,從哪裡說起都很奇怪,無從說起。
夢裡的魏無羡,似乎也懂藍忘機有太多想說的話,那些千言萬語的問句,卻宛如難以啟齒的彆扭,最後他們倆相互凝望了彼此一陣子後,魏無羡先是開口問道『藍湛,這幾年,過的好嗎?』
『好。』藍忘機有些激動的點點頭,他想走過去擁抱他到魏無羡的身邊,卻發現對方卻不停的在後退。
『藍湛,你還不能過來。』
『為什麼?』
『時間還沒到,況且...。』
後面的話藍忘機聽不清楚,他想要追上前問個明白,卻發現魏無羡只是不停的往後退,他看不清魏無羡說話的口型,所以也無從猜測。
最後的最後,他只聽見了魏無羡的祝福。
『藍湛,一百是五十歲的生辰,快樂。』
他在夢醒時睜開眼望向熟悉的天花板後呆愣了幾秒鍾,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枕頭上濕濕的,滿是被淚水浸潤的結果,所幸胡槿來的時候,並沒有察覺到這件事。
他感覺到自己好像已經很久沒哭了,自從兄長藍曦臣死後那日,他便沒再哭泣,而是不停的學習『釋懷』和『坦然』這件事。
但思念魏無羡的心情,仍是不曾減弱過一分。
還有什麼...是你想告訴我,而還沒有學到的呢?...魏嬰。
藍忘機沒有坐起身子,而是依舊躺在被窩中,他的雙眼再度閉上,並心中思忖著。
直到胡槿來找他後,藍忘機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後,換好了一身衣服,呆愣愣的坐上床上。
胡槿先是看藍忘機問了個安,後者對他無意識的點了點頭後,便開始著手替他準備早餐。
藍忘機坐在那望著她忙碌的背影,兩個可愛的辮子在胡槿的肩上晃動著,彷彿很愉快的模樣,讓他又是無意識的盯著她看,並發呆了好一陣子後,目光才從胡槿的身上離開,轉而望向窗外盛開的寒梅。
片刻之時發起呆來,直到一段屬於寒梅的淡雅香氣,順著和風吹進屋子裏,輕輕地讓暖爐裡的爐火輕輕地顫動了幾下後,梅花香送至藍忘機的鼻息間時,他才回過神來,並想起了魏無羡曾經和他一同賞梅時的對話。
『我覺得最適合含光君的花...大概只能是梅花吧。』
『梅花?』
『梅花香自苦寒來。當百花在寒冬凋零的時刻,它卻仍舊昂首怒放。』
『就跟你一樣呀,二哥哥。』
“魏嬰,我好想你。”藍忘機無意識的,把他的內心話說了出來。
“爺爺?”胡槿端著一杯溫水,輕聲的疑問並呼喚著,她並沒有聽清楚藍忘機剛剛所說的話,而後者在她的呼喚下,才彷若又從夢中初醒般的回過神來。
他有些茫然的盯著胡槿看了一會,看到胡槿淡棕橘色的眼瞳內,滿是擔心的印著自己無措的樣子後,愣了神後才趕忙接著說道“...無事。”
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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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胡槿在替自己處理早餐後,便急匆匆的離開藍忘機所住的小屋,去幫忙自己的爹爹胡易多砍些柴,賣點錢再好好準備過個元宵。而她自己也可以再多採點藥草來賣,因為今年藍忘機的生辰日,她想靠著自己的力量換取金錢,來給他最敬愛的爺爺一份生辰禮物。
胡槿離開的很匆忙,連藍忘機正準備開口詢問幾日前,約定好在今日下午一起去山下逛市集採買生活用品的行程,都還來不及確定時,就被胡槿一句話給帶過了。
“爺爺,我們下午就在賣糖葫蘆旁的攤位見唷!記得喔,我走啦!”
而藍忘機在望著她匆匆忙忙離開的背景,卻忍不住揚起了一抹淡淡地笑容,心裡想著這女孩,果真不是個文靜的料子,還是這樣活潑、有活力朝氣的樣子,比較適合她。
這點還跟魏嬰有點像,永遠都是那樣快快樂樂、開開心心的樣子,挺好的。
不過藍忘機沒想到的事,這位女孩兒全是為了他的生辰禮物,才會這樣拼命的賺錢,匆忙地離開。
前陣子胡槿在逛街的路上,看到了一個淺藍色的中國繩結飾品,上面鑲著小小的翡翠平安扣,讓她覺得非常適合爺爺藍忘機。
環扣雖然有點小,但質地呈現冰藍晶透的樣子十分好看,且翡翠晶體中,如棉絮般的帶點暖黃的飄花,點綴的恰到好處,如藍忘機的個性那般,看上去是冷冰冰的湛藍色,但內心卻是帶著如燭火尖端般的暖淡黃色。
她最親愛的爺爺,總能在關鍵時刻,溫暖他人的心。
因為藍忘機就是個外表寒冷如冰,內心卻溫柔如水的人。
這個飾品作為生辰禮物掛在藍忘機的古琴上,是最適合不過了,但她沒有錢,所以只能努力靠著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來換取那些金錢,好來購買那一條她所看上的翡翠平安扣。
胡槿已經為了這個小小的平安吊扣,很努力的偷偷瞞著藍忘機存了快三個月有了,一開始胡易知道自家女兒的心思後,曾經從衣衫裡拿出了一點錢來贊助胡槿。
胡易說道『槿兒,來,爹爹給你點,這樣你也不用存的那麼辛苦。老先生幫我們這麼多,這點小心意也是應該的。』
胡槿卻搖了搖頭,『爹爹,這是我自己想送給爺爺的,必須要我自己賺的錢,買來送給爺爺的才有意義。』
就這樣,胡槿就開始了存錢買藍忘機生辰禮的攢錢之路,並持續了三個月之久。
從去年十一月開始,胡槿一開始仍舊是上山採集野菜和藥草,並在下午的時間裏,到黃昏市場裡來叫賣的,但這樣持續了一個月後,她發現照著這樣的賺錢速度,別說是藍忘機明年的生辰裡了,可能連後年的生辰都趕不上。
後來的胡槿,在研究的藥草學書裡面,得知某一些藥草可以拿來提煉成人們在臘月時,用來過年暖身的屠蘇酒後,便興奮的跑去和她的朋友阿梅請教如何釀造成這種酒品。
阿梅是黃昏市集裡,一家開酒莊的女兒,從小便和胡槿玩在一起,因此也知道藍忘機的存在,不過卻是因為酒莊生意忙碌,所以很少跟著胡槿一起上山去看望這位老爺爺。
這次一聽到胡槿說起要送禮物給那位住在山上的爺爺後,她也爽快的答應了下來,畢竟這位爺爺,也是她父親的救命恩人。
兩個女孩開始七嘴八舌、歡興鼓舞的研究並討論起屠蘇酒的做法,她們按照屠蘇酒的配置材料及方法,仔細的一一研究了起來。
屠蘇酒一般來說,需要數種藥草混合調製釀造,但因為胡槿他們位在寒冷的東北方,有些材料尚還得額外購買後,便被他們以其他中藥材來取代。例如原本該使用桔梗花的部分,便被寒梅給取代了。
直到藍忘機生辰日這日,胡槿採收完最後一批藥草後,又再次匆匆忙忙的下山。她要趕在藍忘機到達市集前,將這批藥草及最後一罈屠蘇酒拿去換錢,並在今天逛街的時候,可以大大方方的買下那條,她早已和珠寶商預定好的冰藍飄花平安扣。
一切完美的送禮計畫,就這麼完成了。
“希望爺爺會喜歡我送的禮物。”胡槿就這樣開開心心的背著野菜籃子,拎著自己釀的最後兩罈屠蘇酒,踏著輕快的步伐,前往市集換錢。
今天是她剛剛好終於攢到錢,可以買下那個美麗的吊墜,並送給爺爺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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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天氣,終於沒有往年來的陰冷,氣溫似乎比較暖和的樣子,太陽也出曬得人們臉上微微襯著柔和的光線,街上的人們各個笑意盈盈的樣子,看起來很幸福。
儘管微風吹來的氣息依舊寒冷,但也吹不走人們臉上想要過節的喜氣。
明明距離元宵節還有一段時間,但街上卻已經開始販賣各種紙糊提燈,藍忘機和胡槿今日午後申時,約在山下市集的門口碰面。
藍忘機一如往常的買了一隻糖葫蘆後,靜靜地等待著胡槿來,這是他等待胡槿的習慣。
可能就跟魏無羡說的一樣吧,藍忘機就對小孩子的『喜歡』和『想要』的表情,特別敏銳,總能在這種時候輕易的察覺,儘管胡槿這女孩隱藏的再好再矜持,藍忘機都看得出來。
就在幾年前,他們一同路過糖葫蘆的攤子時,藍忘機便發現這位女孩兒的眼裡,閃著名為『渴望』的閃亮表情。
嘴角上的口水彷彿都快要掉下來了,還不忘自己胡亂的擦了擦嘴吧的樣子,並極力地在藍忘機面前,忍耐著自己想要的表情,著實可愛的令人想好好疼她。
當時,就在藍忘機要離開市集出口的時候,他停了下來,在胡槿滿臉驚訝表情下,買了一隻糖葫蘆給她。
就這樣,藍忘機想著大概這輩子,也不會忘記這女孩在這一刻,笑的這麼天真燦爛的時候了吧。
不過今日的藍忘機,等來的卻不是一臉笑意盈盈的胡槿,而是一張哭喪著臉的樣子,旁邊還跟著一個跟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兒在安慰著她。
那位女孩兒陪著胡槿慢慢的走了過來後,女孩先是接受到了藍忘機疑惑的目光,便接著說道“爺爺您好,我是胡槿的朋友阿梅,今天阿槿她-----。”
那名叫阿梅的朋友,話都還來不急說完,便被胡槿激動的哭聲給打斷了。
“嗚哇...。”胡槿是很少哭泣的,但她現在卻哭的異常傷心難過,讓藍忘機有些心疼的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直到後者微微仰起頭來看向藍忘機後,他才看到這女孩剛才哭的有多慘烈,像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整個臉都被淚水給糊弄成一團,臉蛋上不知道是生氣還是怎麼了,總之就是紅通通的,讓人覺得有些可憐兮兮的模樣。
就在藍忘機想開口詢問胡槿和身旁的這位女孩時,胡槿自個兒先開了口,並抽抽搭搭的說道“爺爺...我、我今天本來要送給你的生辰禮物...結果被我摔碎了...嗚嗚嗚”說完,她邊哭邊翻找自己的口袋,拿出了一個漂亮的冰藍翡翠吊墜,上面的繩結依舊完好,只是平安扣的部分,卻是已經被摔裂成了兩半。
“爺爺,這是阿槿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才攢錢買下來的,結果剛剛她在趕過來的路上,不小心被人撞到了一下後,就跌倒了,然後剛買好的吊墜就裂了...”阿梅邊說邊安撫性的拍了拍胡槿的背以示安慰,但眼神則是不停偷偷地瞄著藍忘機看。
阿梅對於藍忘機不太熟悉,只覺得這位爺爺有些嚴肅,也不知道他會怎麼想,只能在內心祈禱著藍忘機,讓他不要太苛責胡槿的不小心。
但阿梅的擔心卻與她所想的相反。
藍忘機壓根不在乎禮物如何了,只在乎起胡槿摔著後的傷勢。他微微的皺起了眉,臉上都染上了一絲擔心的神色,開口問道“摔著了?”
“我摔著了不要緊,要緊的是爺爺的禮物...。”胡槿後面的話,越說越小聲,甚至彷彿又快哭出來了那般。
藍忘機思量了一陣後,才盡量放緩了自己的語氣,並對著胡槿搖了搖頭。
他溫柔的說道“禮物不要緊。”
“可是...。”
“不要緊。”藍忘機再度摸了摸那個低垂的小腦袋,似乎還發現了胡槿好像長高了不少。
“嗯...。”胡槿也沒再度開口說話了,只是她明顯還是一臉更耿耿於懷的樣子,讓不善言辭的藍忘機很難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安慰她。
就這樣,他們三個人一起度過了,算不上愉快的日常用品採買時光。
直到晚上,藍忘機在胡槿、胡易這對父女的陪伴下,又再多加了一位新的朋友阿梅後,氣氛才稍稍和緩了起來。
兩個女孩就在一旁有說有笑的吃著飯,彷彿已經是對下午的事情有所釋懷,而胡易則是有一句沒一句的找藍忘機聊天談話。
雖然大多數時間,藍忘機都是默默的聽著,但倒也聽的認真,偶爾回應個一兩句話,總能得到胡易這人爽朗粗曠的笑聲。
在晚飯過後的時間裡,終於來到胡槿最期待的時刻了,但今日期待藍忘機彈琴的卻不是只有胡槿一個人而已,還多了一位來自阿梅的期待。
阿梅早就聽胡槿說過爺爺的古琴,所彈奏的樂曲非常厲害且動聽,她和胡槿一樣,滿心期待並好奇著藍忘機今年的譜曲,而藍忘機也只是點點頭示意她倆安靜後,便開始拿起魏無羡贈給他的書信。
今年的譜曲名為[孤]。
曲調有些哀傷,如同曲名,沉重的音節帶著緩慢節奏,讓孤獨寂靜的感覺,瞬間溢滿整個溫暖的室內,淡雅嫻靜的曲風是魏無羡很難得做的調子,以往他所喜歡的音樂,往往都是歡快灑脫的節奏,很少這樣規規矩矩的安排著譜曲的旋律。
這首曲子藍忘機還記得,這整首曲子是當時魏無羡將做了一半的曲子時,一邊洗澡一邊思考後,在澡盆裡嚷著『好難、好難寫啊,藍湛,我不要想了』結果最後還是在出浴的時候,乖乖地自己完成了的曲子。
藍忘機當時還曾坐在澡盆內,抱著魏無羡的身子問道『要幫你?』
他們之間的氣氛有些曖昧,剛剛做那檔愛人魚水之歡那種事後的他們,聲音都有些酥軟疲乏,任由澡盆內的水蒸氣,氤氳著他們完事後的軟糯情話。
『不用,這曲子的含義,藍湛你不懂。』
『為什麼我不懂?』
『藍湛,你知道孤獨的反義詞,是什麼嗎?』
孤單、孤單。
這個詞...有所謂的相反詞嗎?
後面的話,藍忘機已經忘記當時自己是怎麼說去了,只是當他彈奏到中間快完結的時候,他的眉頭越皺越緊,他又想起早上夢見魏嬰時的樣子了。
魏嬰...。
直到一曲結束了,胡槿才開口問道“爺爺...你怎麼哭了!?”她的語氣裡帶著疑惑和不安,並接著說道“是不是今天我...我的禮物...。”說完後,忍不住低下頭,緊張的搓起了自己的手。
“...。”藍忘機先是望著他們三個人一樣後沉默,胡易還是一樣酒喝得多了,在一旁呼呼大睡,另外兩個女孩則是一臉擔憂困惑的望著自己,最後他才遲鈍了自己臉上的淚液,正在默默的流淌著。
“不是。”藍忘機有些難受的閉起了眼,他沒辦法阻止自己流淚的衝動後,搖了搖頭。
“爺爺是...想念奶奶了?”阿梅有些不太確定的問道,因為她也知道這位爺爺只有在生辰日這天才會彈琴,而所彈奏的琴譜,便是出自『奶奶』的傑作。
“不可能吧...之前爺爺很想奶奶的時候也沒哭呀...可是爺爺說不定是因為我的禮物...”胡槿開始認真的思考了起來。
兩位女孩就這樣在藍忘機的面前,非常努力的探討起為什麼他會突然哭泣的原因。
這讓再度睜眼,流著淚望向她倆的藍忘機,心中感到有一絲好笑。
到現在,已經活了一把年紀了...還有人會因為他的哭泣而難過操心嗎?
“爺爺,給!”胡槿和阿梅兩個人,各從口袋中拿出一條小手帕並伸到藍忘機的面前,異口同聲的說道“爺爺選條手巾,擦擦眼淚吧,你想要選哪一個?”
『藍湛,穿黑衣服的我和穿白衣的我,你選哪個?』
『都好。』
“嗯...?”藍忘機有些愣了神,發出了一個疑問的音節。他呆呆的看著自己的雙手分別被女孩們抓起後,兩隻手各被塞了一條手巾在掌心中。
那兩條手巾彷彿帶有溫熱的力量,慢慢的化開藍忘機冰封已久的心靈,像是在寒冬裡喝了一杯溫熱的蜂蜜水那般,暖身又暖心。
“爺爺肯定是想念奶奶了,早上才望著梅花的吧?”胡槿這聰明的女孩兒,認真的思考了一陣子後,得出來的結論,總能讓藍忘機感到驚訝,但他依舊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任何表示,而是選擇繼續靜靜地聽這兩位女孩兒接下來的對話。
“奶奶像梅花嗎?”阿梅疑惑的問道,她的眉毛緊皺了起來,因為濃密的關係,讓皺起來的樣子,像是一團有些圓圓的小棉花。她微微的歪著頭疑問的樣子,也同胡槿那般天真可愛。
胡槿邊說邊搖頭晃腦的疑惑道“應該...很像...吧?”她自己也沒個底,畢竟她從來沒聽過藍忘機說起魏無羡的事。接著她自己接了自己的話,“不然爺爺今天早上也不會望著梅花發呆啊!”
原來自己是望著梅花發呆嗎...?
“嗯...不知道。”阿梅開始輕咬著自己的下唇,這是她得不出結論時,有的特殊習慣。
就在藍忘機以為這兩位女孩兒,再度陷入思考,而不會再次開口說話的同時,胡槿卻是先開了口說道。
“還是...”胡槿歪著頭,食指還自己戳著自己的臉頰,“爺爺曾經被奶奶稱讚過,爺爺像梅花一樣呀?”
『藍湛,不管是什麼花,都好襯你。』魏無羡說的很輕,他還當時對方又在畫他的畫像,如當年求學那邊,什麼樣的花總往他身上放。
藍忘機已經不會像當年求學的時候那樣,對魏無羡的這些行為感到氣惱,他沒有開口回應,而是稍稍抬頭望著他把話繼續說。
『但自從來了北方之後,』魏無羡望向窗外的寒梅花開,『我覺得最適合含光君的花...大概只能是梅花吧。』
寒梅,一隻梅。
“梅花孤單。”藍忘機回答胡槿的話,他人就坐在當年魏嬰望向窗外看梅的位子,儘管現在天色已暗,什麼都看不到,但他仍然是望向窗外。
接著他收回目光,並緩緩的閉上眼,兩手有些緊握著兩位女孩給他的手巾,彷彿要從上面汲取溫暖似的,一字一句都說的有些輕輕的顫抖,“當萬花枯萎時,只剩它獨自一枝。”
所有人,都離他而去。
『梅花香自苦寒來。當百花在寒冬凋零的時刻,它卻仍舊昂首怒放。』
所以,梅花是孤獨的。
景行含光,逢亂必出,卻形單影隻。
那十三年是這樣過來的,現在的十三年...也是這樣過來了。
藍忘機在心中想著,他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有一天覺得梅花,的確很適合自己。
沒有他在的日子,自己過的跟梅花一樣孤獨。
高潔孤傲的性格,金丹修仙換來的時間,卻只留下他一人的孤單。
身邊熟悉的人都一個一個相繼離去,卻只留他一人還在世間。
“可是爺爺,梅花怎麼可能會孤單啊!”胡槿的話,再度打斷了藍忘機的沉思,她的話就像一隻救命的浮木,讓藍忘機再度陷入名為思念深淵的海裡時,抓到一絲希望的曙光那般,“他們都是一團一團的開的!”
藍忘機突然覺得這女孩每一次開口說話,都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換了一個角度思考的話,總是深深的打動著他,觸動他內心最想要被觸碰的琴弦那般,就像魏無羡在回答他一樣。
『哪裡孤單了!』
“哪裡孤單了!”胡槿甜甜的笑著,她接著自己想說的話,“如果爺爺是梅花,還覺得梅花孤單的話...”她默默的起身,並往藍忘機的那一側靠了過去,“那我也要當梅花,嘿嘿。”說完,便抱著藍忘機的其中一隻手臂蹭了起來。
阿梅被胡槿這可愛的動作給逗笑了出聲,也忍不住附和道“我也是,我也要當爺爺旁邊的梅花。”
“那我們一起當梅花。”胡槿衝著阿梅笑著“當爺爺旁邊的梅花,一定很漂亮。”
後來的話,藍忘機都沉默的在一旁看著兩位女孩兒,又開始一言一語的討論了起來。
“對了,阿槿,下午那個摔碎的翡翠平安扣,我們把那個碎裂成兩半的重新用繩結綁起來,上面編個梅花結,送給爺爺怎麼樣?”
“哇,好主意耶!不過我不會...。”
“啊...我也不太會。”
兩個女孩的小臉突然又開始皺成了一團,讓藍忘機剛剛原本還是有些悲傷淡漠的樣子,看著她們生動的表情變化,忍不住微微的輕笑了一下,並在兩位女孩驚訝的注視下,他緩緩的開口說道“我教你。”
『藍湛,你知道孤獨的反義詞,是什麼嗎?』
孤獨的反義詞...?
他突然在那一瞬間懂魏嬰想說的孤獨。
藍忘機想這樣,或許孤獨的反義詞,就是『聚合』這個詞也說不定。
此刻的藍忘機,這下才有些恍然大悟。原來身邊除了魏無羡,和兄長以外。
原來還有人,還有人...會陪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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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年的生日,藍忘機在山上所住的小屋子裡,過的很熱鬧,家裡來了非常多和胡槿年紀相仿的孩童,一起過來替藍忘機過生日,原因沒有甚麼特別的。
這些孩子,全都是藍忘機的學生。
在去年過完生日後的某天,胡槿怯生生的詢問藍忘機說道“爺爺,村子裏有一些朋友還有阿梅,他們都說很羨慕我可以跟在爺爺的身邊讀書學習知識,他們也可以一起來嗎?”
藍忘機有些疑惑的盯著她幾秒鐘後,才反應過來這位女孩兒在說什麼,隨後他點點頭示意可以讓他們一起來後,便聽到胡槿開心歡呼的聲音。
在後來的時間裏,胡槿便開始帶著一些朋友往藍忘機的家裡跑,大家隨著這位博學多聞的爺爺,一同讀書學習,一有時間便往山上跑來。
大家都知道這位陶然爺爺雖然面上冷淡不怎麼愛說話,且講課的時候也很嚴謹,但是下學後的個性極為和藹可親的一個人,所以就自然而然地喜歡待在這位爺爺的身邊。
只不過有時候藍忘機在講課教學的時候,還有一些較小的孩童在課堂上打起瞌睡來,他也不氣惱,而是默默的記下這可愛的一幕,連自己都開始驚訝起自己的轉變,讓藍忘機開始懷念起,自己和魏無羡還在姑蘇藍氏裡,講學的那段日子。
『藍湛,我說你呀,上課要上的有趣一點呀,不然底下學生的眼睛都快閉上了,一個字也聽不進去,這有用嗎,含光君。』
『那要如何?』
『講個笑話啊,提升上課效率。』
笑話...?很難。
藍忘機現在一邊講著書冊上的內容,一邊分著心神思考著,該如何為了自己前方一個打瞌睡的小男孩,講笑話。
講解說文解字的時候,確實是挺無聊的。藍忘機一邊想一邊翻了下一頁書冊繼續講。這天氣濕冷再加上點寒風,讓室內的爐火溫暖的又更明顯,如果有人不小心睡著,好像也情有可原。
魏無羡也曾經在這樣的日子裡,聽著他說起佛經上面的解釋文詞時,不小心睡著的時候,讓講到一半的藍忘機,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並為了對方取來了一條溫暖的毛毯,輕柔的蓋上。
這次可是他主動要藍忘機跟他說說佛經上面的典故的,最後自己還是沒能擋住襲向自己大腦的睡意。
他一邊在腦內思考著,一邊又回想起魏嬰說過的笑話,但那時間久遠的實在是讓他有點想不起來,直到自己好像講了一個段落的時候,藍忘機停了下來。
“咳咳...。”藍忘機先是對著幾個孩子清了清自己的嗓子,他有些緊張,畢竟這次他第一次嘗試講笑話,之前從來沒嘗試過,就算之前魏無羡在的時候,總是勸自己可以嘗試看看,但總被自己用各種言詞拒絕。
這次,他想試試看魏嬰當時說的,增加點課堂上的樂趣,這件事。
藍忘機先環視了前方幾名學生後,更是收到了來自胡槿還有阿梅的疑惑,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後,像是給自己打點勇氣了,才緩緩的開口說起笑話來,“從前,有一對兔子。一隻黑,一隻白。”
剛說完這句話後,藍忘機有些後悔,因為他收到來自底下學生們的驚訝神色,但一旦下定決心就要做到的個性使然,讓他不得不接著講下去。
“那隻白兔總說白菜好吃,而黑兔總說胡蘿蔔好吃。”藍忘機邊說邊小心的觀察底下那些孩童們的神色,而他們也從剛剛一臉驚訝的樣子,轉為聚精會神聆聽他講笑話的模樣,這讓藍忘機瞬間有了點信心,他試圖改變自己有些平淡地語調,而像是魏無羡說話語調那樣,他說道“有一天,黑兔問白兔,白菜真的好吃嗎?”
“白兔說:對,白菜好好吃喔。”藍忘機在說這句話的同時,好像也想起魏無羡也曾經用這個語調在上姑蘇藍氏的教學課程,只要上魏無羡的課,底下的學生沒有一個不認真聽的樣子。
“白兔接著問:你知道為什麼嗎?”藍忘機學著魏無羡的語調說道,“因為你就叫白菜。”
說完後,藍忘機有些緊張的看著底下孩童們看,環視了一圈以後發現他們好像沒甚麼反應的樣子,他有些無措的下意識往胡槿和阿梅的方向看去,而那兩個人則是後知後覺的才被藍忘機注視後,才反應過來並哈哈大笑。
“爺爺講冷笑話好可愛喔,哈哈哈!”胡槿笑的很開心,但她好像不是在笑藍忘機剛剛所講的笑話,而是藍忘機本身在做這件事有些滑稽的可愛。
“我第一次聽到爺爺講笑話,原來爺爺是會講笑話的人嗎哈哈哈!”阿梅也笑的很開懷,兩個女孩的笑聲帶動整個課堂上的氣氛,並掃除剛剛死氣沉沉的樣子,變得有些充滿了活潑的氣氛。
“啊?所以白兔兔喜歡吃黑兔兔嗎?”其他孩童開始因為有人問了這個問題後,開始竊竊私語了起來,甚至連剛剛還在打瞌睡的孩子都被這些討論聲給嚇到醒了過來。
藍忘機望著課堂上熱熱鬧鬧的樣子,這是他從來沒經歷過的事情,讓他感到有些新鮮。
他還回憶起魏無羡在上課的樣子,的確就像現在這樣,整個教學空間的氣氛是很熱絡的,尤其在魏無羡講了很好笑的笑話後,每個人都是帶著很有活力的笑臉,勇於表達自己對意見並參與討論,而不是像他上課這樣,永遠都是他一個人在台上講話,而台下永遠安安靜靜地樣子。
挺好的。儘管藍忘機剛才講的笑話,好像沒有達到他想要的效果,但也足夠了。
就這樣,這群孩子每天早上就跟著胡槿和阿梅,來到藍忘機的小屋聽課,而藍忘機也給他們講講簡單的知識及習字,久而久之這群孩子也跟藍忘機的互動,並熱絡了起來。
直至第十二年生日這天,藍忘機看著門前來拜訪的人群有些愣了神,那些來拜訪並想要和他一起度過生辰日的人,至少十個人之多,這還不算胡槿、胡易和阿梅。
原本藍忘機還想婉拒村民想幫他慶生的好意,但又是凹不過來自學生們的苦苦哀求,再加上胡槿、胡易也喜歡熱鬧的情況下,今年的生日很特別,在院子裡舉辦。
畢竟,如果真要這麼多人的話,他和魏無羡所住的小屋也是坐不下的。  
所幸今年的天氣不算寒冷,大夥兒便在院子裏升起篝火,擺起圓桌子準備為了晚上藍忘機的生辰宴做準備。
這個景象然藍忘機想起魏無羡曾經跟他說過雲夢的家宴。
『藍湛,你知道嗎?我們雲夢的家宴可熱鬧呢,絕不會像你們這樣,搞得好像在祭祖一樣。』
魏嬰如果看到了現在這個樣子,不知道會有多開心。藍忘機在心中想著。
這次會這麼多人的原因無他,不過就是阿梅的父母及那些孩童的父母也一起來了,大家平常在村莊裡,感情就還不錯,之前又受到藍忘機的救命之恩,現在孩童又被這位學識淵博的老爺爺無償教誨,大家說什麼都要給藍忘機今年的生辰宴熱鬧慶生的過。
而現在夕陽餘暉,正一點一點的灑落在那些忙進忙出的人們臉上,讓藍忘機自己坐在那休息,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以往都是他自己在處理他自己都生辰宴,如今都是別人來代勞,讓他有些不習慣,甚至他想要站起來去幫忙的時候,立刻就被請回原本的座位上坐好。
“哎呀,老先生,您坐著就好,這些我們來。”
“是啊是啊,老先生這次生辰宴可要好好的過,您能不嫌棄我們就可以了。”
於是,藍忘機人就坐在平時曬太陽的角落邊上,看著他們忙碌的身影。
時間流逝飛快,當他們一起有說有笑的用完晚膳後,眾人最期待的片段要來臨了,今年魏無羡贈給藍忘機的古琴譜曲為[願]。
藍忘機先是仔細地看起琴譜來,他用著有些模糊的視力,端詳起琴譜上面標註的琴音,並發現有些地方被魏無羡特別標記了需要使用靈力來彈奏。
靈力...?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至少之前從來沒有過魏無羡在琴譜上面需標註靈力注入琴音的符號,以往都只有類似問靈曲等具有靈力的琴音才需注入靈力,而這首普通的曲子卻被他刻意標註。
藍忘機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照著魏無羡給的琴譜來彈奏,上面的字跡的確是魏無羡本人所寫,並確認曲子的琴音緩慢悠閒,不會有什麼奇怪的旋律後,他將那張書信,小心的收起。
接著他在眾人殷殷期盼的注視下,微微點頭示意後,便開始閉上眼,全心全意的投入這段旋律帶給他的感觸,緩慢的彈奏起這首曲子。
第一段音節即有靈力注入的符號,藍忘機運起體內的靈力的彈奏著,這旋律他說熟悉也算不上太熟悉,魏無羡曾經哼唱了一小段,是雲夢那邊特有的曲調。
第二個音節再次彈奏時,他開始聽見眾人小聲的驚呼聲,隨著那些此起彼落的驚呼讚嘆聲,讓藍忘機忍不住睜開眼,看了下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手上彈奏的琴音依舊沒有停止,而隨著靈力的注入,將那些具有靈力的旋律居然具現化的漂浮在藍忘機的周圍,旋律化作一株又一株晶亮透明的冰水藍色蓮花,在他的身邊緩慢的飄散旋轉再落下,就像小小的煙花那般,異常絢爛美麗。
這些如光點般的蓮花,隨著藍忘機所彈奏的旋律越來越高昂,出現的蓮花也越來越大朵,直至一個掌心那麼大,並開始飄散至眾人的身邊。
胡槿忍不住輕輕地用手指戳了戳那個彷若似水狀的冰藍色蓮花,雖然看起來冰冰冷冷地,但觸碰了那一下下卻如燭火般溫暖,讓她忍不住讚嘆連連。
但是,正當藍忘機要結束這首曲譜時,最後一段結尾的旋律,卻在一個整首琴譜的旋律氣氛置高點,嘎然而止。
那些晶透冰藍色的蓮花,瞬間如殘燭般一點一點的消失,接著藍忘機便發現他的古琴上的三根弦,硬生生的斷裂。
古琴有靈,這次斷了三根,就是在暗示藍忘機的大限,即將在不久後來臨。
藍忘機的目光,有些複雜的望著自己的古琴琴弦發愣了一會兒,他沒想到自己的大限,竟是說來就來。
沒有彈奏完畢的旋律,讓眾人有些面面相覷,胡槿有些緊張的看著藍忘機,眼裡滿是擔心疑惑的神色。
時間歲月還有上天,彷彿在跟他開玩笑那般,雖然他現在是很想要跟隨著魏嬰的腳步,往黃泉路上前進,但他現在有了新的相遇和一些牽掛,甚至藍忘機開始想教這些孩子他所知道的知識,也想要好好的跟他們說再見。
他的時間,還來得及教會這些孩子嗎?
還來得及教會胡槿,他所有有關藥草的知識嗎?
不知道。
琴弦只能暗示藍忘機,他的大限將至,但卻沒辦法準確的告訴他,還剩下多少時間。
也許是今晚,也許是明天。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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