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嬰離開後的第一個生辰日。
藍忘機獨自一人過,答應他好好過。
為了自己的生日,慎重的做準備。
先是起了個大早,去山上砍柴打獵、摘採新鮮的野菜,中午隨意的吃了個飯糰後,接著打水回家。
小憩一下後,下午又開始忙活了。
將那些準備的食材和前幾天去山下買了的壽麵材料都備好,藍忘機就這樣熟練的開始做起飯來了。
只不過,他一向都是做兩人份的飯菜。
在魏無羡離開後的第一年生日裡,他還是沒能習慣。
直到飯桌上都擺好餐具、餐盤,正打算喊人過來吃飯時,才發現人已經不在了。
藍忘機又忍不住流淚了,明明那天在魏嬰離開後的日子裡,他已經不打算再哭了,卻沒辦法阻止自眼角滑落的想念。
不是沒離別過魏無羡的,他還記得那年亂葬崗後的那些日子裡,也就哭過那麼一回後,就沒再哭過了,也不曾像現在這樣,哭的這麼放縱。
沒關係。
自己的生日這天,就隨性一回吧。
藍忘機的心裡是這麼想的。
的確,他答應過魏嬰,好好過生活,不該哭泣,但是生日這天例外,畢竟壽星是最大的。
藍忘機還記得,他和魏無羡過生日時的第一個年份裡,他們一起過的另一段對話。
『藍湛,我告訴你。生辰日的當天,壽星最大,想做甚麼都可以,我都會陪著你的。所以,你想做什麼?』
『嗯。』藍忘機思考了好一陣子之後,還是望著魏無羡滿臉好奇期待的臉,正經八百的回答道『天天。』
在他回答完這個答案後,很明顯可以看到魏無羡的臉,整個都垮了下來。
藍忘機總覺得這時候的魏無羡,特別可愛,後面他還說了什麼,已經不是那麼重要的事了。
今天是魏嬰離開後的第一個生日,他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想哭就哭,隨性自在,如同魏嬰也還在身旁那般,他們都是自由的靈魂,不該被拘束著。
魏無羡說『人生嘛,拘謹也是那樣過,隨便也是那樣過,既然都要過,何不自在隨性點呢?』
藍忘機安靜的坐在飯桌前的椅凳上,此刻的他選擇任由淚水從臉龐上滑落,不想去擦拭自己的淚水,並縱容自己的淚液在臉上流乾。
藍忘機現在正式開始,獨自一人過著自己的第一年生日。
他吃了一口碗裡剛剛煮好的、熱氣騰升的壽麵,卻覺得有些索然無味,明明灑了點鹽,還是沒什麼味道,甚至有些懷疑起自己剛才是否忘記灑了鹽。
這就是,所謂的食不知味?
可能淚水滑落至唇邊角的味道,都比碗裡的那碗壽麵,還來的有味道些。
正當藍忘機還在心裡邊疑惑邊流淚吃壽麵的同時,他彷彿還聽見貌似魏無羡在耳邊低語道聲音。
『因為那是,思念一個人的味道呀,二哥哥。』
直到吃完晚飯後,藍忘機才從懷裡拿出了那一疊被收褶完好的書信,並從這疊書信中,打開了最上面的第一封信。
魏無羡曾說過禮物的事,只不過藍忘機沒想到這份禮物最後交給他的時候,卻是在魏無羡斷氣前,交代給他的,就埋在那顆當年他們一起種下的樹旁。
這疊書信,是在早上藍忘機摘採魏無羡最愛的野菜時,順便來到那棵菩提樹下旁挖出來的。
當年的魏無羡說道『藍湛,哪天我先走了,你記得在我走後的每一年生日,一一打開這裡每一封信的,不許偷看喔,一年只能拆一個。』
藍忘機早忘記自己當時是說了什麼去了,他只記得魏無羡所說的話,自己的話也不是那麼重要的一件事,就全拋在腦後了。
總之,最後的最後,藍忘機還是會答應他的。
每過一年,就拆一封信。
在他小心的拆開後,發現這信上沒有寫字,卻是他當年所寫下的琴譜,前半段是他親自書寫的的譜曲,而後半段則是由魏無羡的筆跡所完成。
清新灑脫的字跡,標記著被完成的古琴譜曲,讓藍忘機有些驚艷,同時震驚的難以言喻,他不知道魏無羡是什麼時後發現,這些他當年所寫的不完整的曲子。
這曲子是當年魏無羡在亂葬崗消失死亡後,藍忘機為了尋他,特別在每一年他消失的那一天,問靈後所創作的譜曲。
而當年這些譜曲中,卻沒有一首是完成的曲子。
全部都只有一半。
後半段的部分,不管藍忘機如何修改,總是沒有一個可以讓自己滿意的版本。
如今,這一份未完成的譜曲,被魏無羡巧妙的用了心思,主動接了後半段,並為了這樣一段旋律命了個名,為[望月]。
藍忘機盯著這張曲譜沉默不已,他默默的拿出了他的古琴,並在桌案旁坐下彈奏,試了幾個魏無羡所寫的音節,就知道魏無羡想對他說什麼。
他不過是憶起他們在某一年的元月,一起賞燈的日子罷了,在那一次滿月的晚上,魏無羡還曾經哼了一小段。
當時的藍忘機安靜地在一旁聽著魏無羡哼完這段旋律後,曾好奇的問道「你的新曲子?」
「含光君,覺得如何?」魏無羡笑著坐在椅子上,左右隨著自己的節奏,開心的前後擺動著自己的身體。
藍忘機望著皎潔的明月,再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道侶後,揚起淡淡的笑容說道「不錯。」
這曲子挺好的。很適合魏嬰。
魏無羡得到稱讚後,輕笑了起來並說道「不過嘛,這曲子卻不是我的。」
「嗯?」這下,讓藍忘機有些矇了。
「藍湛,你不問問我,這曲子是誰的嗎?」魏無羡朝著藍忘機眨了眨眼,他愛極了藍忘機剛剛在那一瞬間,呆愣了一下的可愛表情。
魏無羡其實挺喜歡,藍忘機有時候,那樣傻傻呆愣的樣子。
很快的,藍忘機便從發愣的狀態中回神過來,他溫柔的將魏嬰拉進自己的懷中,說道「天晚了會冷。」並試圖掩蓋他自己剛剛在那一瞬間的失態。
「二哥哥,逃避夷陵老祖的問題,可不是個好習慣唷!」魏無羡順從的被藍忘機抱在懷裡,只是語氣上帶點不服輸的小賭氣,並接著說道「藍湛,你問嘛,你問我就告訴你啊!」
「你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
「也是,那你等吧。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
總有一天,他會知道的。
明明前半段悲傷抑鬱的旋律,後半段卻被魏無羡改的有些溫柔和順的調子,如同羽毛般輕輕撫去了藍忘機失去魏無羡的痛。
魏無羡當時所哼的曲子,便是[望月]的後半段,唯美溫柔的曲調,緩慢的帶出月明如水般的皎潔柔光暈。
剛好。今天又是個滿月的日子。
第二年藍忘機的生日,藍忘機拆開了第二封書信。
一樣是被魏嬰修改過的古琴譜,命名為:[贈畫]。
那年,叔父仙逝,而他們正準備離開姑蘇。
藍忘機還記得當時的雨,下的很細密,如繡花針那般細緻的雨,自灰濛濛的天空中灑落,輕彈在臉上沒甚麼,淋久了卻有點濕濕的感覺。
『忘機......你們,最後還是打算,要離開這裡嗎?』藍曦臣穿了一身孝服打著傘,臉上蒼白的悲傷難掩,他們最敬愛的藍啟仁已經離開人間,前往未知的黃泉路了,而自己最親愛的弟弟,也即將帶著魏無羡遠走高飛。
『嗯。』藍忘機將仰頭望雨的姿勢轉回,他淡淡地回應著藍曦臣的話。
是時候,該啟程了。
『好......我知道了。』藍曦臣也明白,千言萬語也留不住。藍忘機一旦下定決心,很難改變心意這點,身為哥哥的他,最清楚不過。
藍忘機其實比任何人,還要沒辦法接受藍啟仁的離開。
他沒哭,因為天空代替他哭了,所以藍忘機獨自一人在細密的雨中,淋著雨。
而魏無羡躲在一旁偷偷看著藍忘機,他知道藍忘機需要一個人好好靜一靜。
嘴上說不出的人,心是更細緻的,需小心呵護。
隨著藍曦臣的轉身離開,魏無羡才默默的從一旁走了出來,他踏著刻意輕柔的步伐,小心的踩踏著地上已被雨點彙集成的小漥,安靜的來到他的身邊。
魏無羡默默的站定位後,他在藍忘機的身後默默的伸出自己有些冰涼的手,擁抱著藍忘機望著天空雨點,輕微顫抖的身子。
『藍湛,我陪你。』
『......魏嬰。』呼喊中,彷彿帶著一絲不讓人察覺的嗚咽。
他發現,藍望機似乎還想對他掩藏什麼,可是。
他都知道。
『別說,我陪你。』
語言的力量很渺小。
同時,也很是很龐大的力量。
千萬句話都不足這三個字,來的有份量。
最終,藍忘機記得他和魏嬰是笑著離開姑蘇藍氏的,就因為他們收到了來自藍啟仁往生前最真摯的祝福。
那幅畫,由藍曦臣在他們準備啟程的前一個時辰裡,親自拿過來的。
『忘機,這幅畫是要送給你和無羡的,希望你們前往北方的日子裡,一切安好。』
『忘機謝過兄長。』藍忘機說完後準備跪了下來,卻被藍曦臣一把拉住。
『忘機,你我不必言謝,大禮更是不需要。只求你們一路順風、事事順心,我已心滿意足。』藍曦臣阻止對方的動作後,並將手中的卷軸交給了藍忘機,他接著說道『你打開看看吧。』
『嗯。』藍忘機小心的展開了畫卷,並在完全展開的那一瞬間,驚愕的睜大了雙眼。
『藍大哥,這是⸺。』魏無羡也同樣驚訝的望著這幅畫。
『不錯,是叔父的墨寶。』
『藍先生......為我們提的字?』
『是。旁邊的畫,是我擅自添了幾筆上去的,就當作是祝福你們一路向北前行的餞別禮,希望我這樣做不會讓你們感到唐突。』
『怎麼會......藍大哥太客氣了,謝謝你。』
『你們能喜歡,那就太好了。』
那幅畫,藍啟仁為他們提了一行字,而藍曦臣為了他們畫了一對鴛鴦在水中自由自在的樣子,永遠隨行在側。
那行字寫下:『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
這句話意思很簡單,目的都是相同的,只是途徑不同罷了。
藍啟仁最終,還是認同了魏無羡當年所說的那些話和所做的那些事,並帶上最真誠的祝福,祝福他們遠行。
只可惜,終究。
藍啟仁還是沒能,親自為他們倆帶來這句話罷了。
那段旋律,是在他們離開姑蘇前往北方的路上時,魏無羡隨意哼唱的一小片段。
思及至此,藍忘機低吟了一聲魏無羡的名子,最終還是沒忍住自己流淚的衝動。
「魏嬰......。」
第三年的生日,一樣是被魏無羡修改好的古琴譜,只不過今年多了一張精緻小巧的剪紙。
而那曲譜,命名為[窗花]。
他還記得是在搬去被北方住後,某一個秋天裡,一同逛街賞玩藝的事。
那日,藍忘機和魏無羡兩個人難得下山,前往小鎮上挑選日常所需品。
他們來到一處賣剪紙玩藝的店,讓魏無羡興奮的停下了腳步。
『藍湛,你看!是剪紙耶,好久沒看到了,真懷念!』魏無羡已經很久沒那麼興高采烈的樣子了,很難得看見他激動的表情。
魏無羡的一顰一笑,全都刻進藍忘機的心裡,儘管歲月抹去了他一些調皮可愛的個性,但卻又為他帶來了成熟才有的風趣韻味。
『你喜歡?』藍忘機微微挑眉,帶上淺淺的笑意,只要他開心,一切都好。
『喜歡啊,看看這個,多可愛。』魏無羨蹲了下來,小心的拿起了一個剪紙,開始左瞧右瞧的樣子,眼裡彷彿都可以冒出小星星了。
『那就買。』藍忘機說完,正準備從錢袋裡掏錢時,卻被魏無羡一把拉住了衣角,並站了起來阻止。
『等一下啊,藍二哥哥,別衝動,我們現在錢有限,得節制點花的。』
『嗯,你想要就買。』藍忘機不會看漏魏無羡眼裡的想要和喜歡,他知道對方有多愛這些玩意兒。
但最終魏無羡還是拉著藍忘機走了,『不用不用,真的不用,走了走了!』
直到拉了一小段距離後,他發現藍忘機的目光還停留在那個攤位上時,這才讓魏無羡有些哭笑不得,有些好笑的在心裡嘀咕著:到底誰才是真想要啊?
魏無羡像是哄孩子般,對著還望著那邊看的藍忘機,無奈的說道『我們看看就行、看看就行。』
隔日,藍忘機偷偷的在魏無羡起床前,用剪刀剪了一隻小兔子,並放在魏無羡的床前。
藍忘機自認剪的不是很好,畢竟特意早起並剪了一個時辰了,都沒有一隻可以看的,最終只能從這裡面挑了一隻看起來,尚還可以的小兔子,送給了魏無羡。
他像個靦腆的小孩般,帶著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著魏無羡起床時的表情,期待他的稱讚,也同時有些擔心著如果魏無羡不喜歡怎麼辦。
現在想起來,只會覺得當時的自己有些好笑。
怎麼可能不喜歡呢!
『怎麼可能不喜歡!這可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含光君,親自贈與威名遠播、帥氣迷人夷陵老祖的聘禮呀!』
魏無羡的說話方式,一樣很浮誇的可愛,且令人懷念。
後來的他們,在魏無羡的小小要求下,他們一起把這一隻又一隻的小兔子剪紙,做成了一個小小的窗花雕飾,就這樣靜靜地放在桌案上。
只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窗花逐漸變得有些凹陷殘破。
當年做窗花的兔子,從原本的一隻又一隻圖樣,變成了一對又一對。
藍忘機輕握著那封書信裡的小剪紙,和那個小小的窗花。
上面的紋路已有些斑駁,兔子的形狀也不如當初那樣小巧可愛了,仍是被藍忘機捧在手心上,那是他的寶物。
「魏嬰......窗花已破,回來修補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