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年的晚間生日宴後,他目送了胡槿一家人的離去。
藍忘機抬頭望了望漫天璀璨閃耀的星空,面容卻有些不平靜,難得緊皺起了眉頭。
星象凶險,流年不利。北方之地,大凶之運也。
“願今年平安。“他難得雙手和十,許下了自己的生日願望,以往的藍忘機並不會這麼做的,在他的認知裡,祈願不過是種寄託,最終還是得於回歸自身的努力,不求虛無飄渺的希望。
正如他當年篤定魏嬰沒有死,從來都是問靈,不是希望人回來,是確定而相信他還存在。
可是現在的他,卻開始擔心起胡槿那孩子一家三口的事情,並希望他們能平安的度過這個天劫。
藍忘機只是突然想起了魏無羡曾說過:祈願是種力量,只要祈禱了。儘管還是會發生不好的事,最後肯定會帶來好結果的。
『藍湛,你相信嗎?』
“魏嬰,這次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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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年至第八年,藍忘機生日前的時間裡,直至過完白露時節,一路都是安穩平順的,然而天命依舊不可違抗。
在秋分時節過後,山下的城鎮過的不是很好,不知名的傳染病四起,讓藍忘機在第八年過生日前,也無暇顧及自己的生日了,他每天往山上採藥後走下山去,當起醫者看看那些因疾病而痛苦的人們,開始過著懸壺濟世的生活。
胡槿一家子,也沒能逃過這次的疾病劫難。
王薰在霜降時裡的那幾日病了,胡易的臉上也沒了往日那般爽朗的笑容,滿目愁容的樣子,讓人看了著實心疼。
胡槿這位可愛的孩子也因這些災難的來襲,被迫長大了不少。厄運接連不斷的洗去了她臉上原本的光彩明媚笑容,整日皺著眉苦著臉,嚴肅的緊緊跟在藍忘機的身邊忙進忙出,只為了幫自己的娘親還有其他因疾病問題,而臥床不起的人們,努力的付出自己現在所能做到的任何事。
“阿娘,吃藥了...能起來嗎?還是我扶著您?”胡槿的面上戴上白布,防止疾病感染,並捧著藥碗來到王薰的身邊坐下,輕輕地呼喚著在床上緊閉著雙眼的娘親,語氣裡過分乖巧的模樣,讓人不忍。
王薰沒有睜開眼,而是繼續閉著眼,用著有些沙啞的聲線,有些喘息的說道“槿兒,你爹爹呢...?”
疾病,讓這些染上的人,呼吸都變得殘破不堪,最終會因呼吸不到空氣而死,病因不明。
“現在剛過立冬,爹爹說他要上山砍柴給阿娘您暖暖屋子,一時半會兒回不來的。”胡槿說道,她先把藥碗放在一旁後,接著說道“不過,爺爺今天也來了,說來看看您。”
“啊...是老先生嗎?...我起來...見他老人家...””王薰一聽到藍忘機來了,便急忙的睜開有些朦朧模糊的雙眼,邊說邊努力撐起自己的身體,想要坐起來,卻被藍忘機給阻止。
藍忘機原先是站在胡槿的身後的,直到胡槿起身後,他才坐在剛剛她坐的位子上,平靜的對王薰說道“無事,你躺著。”
“老先生...您不...該下山的,這惡病染上了可好不...了的。”王薰說的斷斷續續,呼吸不到空氣的她,邊說邊大力地喘息了起來,看起來非常難受。
“不會。”藍忘機答道,但旋即想起來剛剛的語氣有點太過冰冷,思量了一陣後,再度放緩自己的語速,開口補充道“我不會染上的,你放心。”
“好吧...那就...先請...請隨意...槿兒...上茶來給老先生。”王薰說完後,閉上了眼,她說的這些話,已經用足了她所有的力氣。
“阿娘先別說話了...我待會就給爺爺上茶的。”說完就準備要拿起茶壺離去,卻被藍忘機給阻止。
“不必上茶。”藍忘機伸出手,輕輕地將王薰的手心向上,按上她的脈搏處,並回望著王薰有些訝異的睜開眼看他。
正當王薰準備再說什麼的時候,藍忘機搶先回答道“我替你看看吧。”
“嗯...謝謝您...。”王薰在閉上眼後的眉頭漸漸的鬆開了,她感到一絲平緩的力量在撐開她的一呼一吸,能在這一刻自由的吸到充足的空氣使她的身體逐漸放鬆,最後沉沉的睡去。
她不知道的是,藍忘機正偷偷地在替她把脈的同時使用一點靈力,舒緩了她身體上的不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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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年,藍忘機生辰日當天,他下了山,來到胡槿的家慶祝生日。
說好聽點是慶祝生日與他們同樂,說難聽點,不過是王薰已經下不了床了。
王薰的病在今日似乎好轉了許多,讓胡槿一家子都很開心,胡易今早還特別為了藍忘機上山打了一隻野雞,並交給胡槿熬個雞湯,大家可以一起享用。
但藍忘機此刻卻清楚不過,這王薰的病,是不會好轉的,不過是即將離開人間前的迴光返照罷了,他覺得可能王薰本人自己也知道時候到了,她嘴上雖說不出,但內心卻已坦然。
離別,很難啊。
藍忘機還在學,更遑論是胡槿和胡易這對天真可愛的父女倆了。
而王薰,卻已經學會了離別。
她曾在今日早上,寶貝的女兒和親愛的丈夫都不在身邊時,單獨對著藍忘機說道“謝謝您..老先生...不過我...不需要這個的。“
王薰指的是藍忘機手中的仙丹藥,她躺在床上,拒絕了藍忘機的好意。
這顆藥當年是藍忘機準備給魏嬰的,但魏嬰那個時候在大限將至時,也同樣拒絕藍忘機的延壽仙丹。
延壽仙丹,顧名思義用來延長壽命用的,卻無法治病,只能苟延殘喘。更無法阻止上天想要帶走任何將死之人,就真的單純只能用來延長壽命。
一切皆應聽天由命,而不該不自量力的想和上天搶人,藍忘機懂,但他覺得就再多陪陪胡槿和胡易一段時間也好,就像他想要魏嬰多陪他一點時間一樣。
多陪我一點時間...就一點也好,不要那麼快就離開。
藍忘機曾經很不能理解魏無羡為什麼不吃這顆仙丹,甚至還曾經賭氣地不理魏無羡一整天,直到魏無羡真的不行的時候,也來不及了。
當時的狀況,藍忘機還記得很清楚。
那日早晨,魏無羡挺有精神的起了個大早後,就看到藍忘機還是同昨日那樣,不想理會他。
魏無羡默默的蹭到對方的身邊,並伸出手圈住了那個正在看書卻心裡在乎的要命的藍忘機,他語氣悵然的說道『藍湛,我...並不想吃這顆仙丹,時間到了,就必須離開。用延壽仙丹不過是苟延殘喘,沒有任何意義。』
藍忘機聞言,依舊沒理會他說的話,繼續翻書,但卻不小心多翻了兩頁,讓魏無羡忍不住偷偷笑了出來。
魏無羡輕笑了幾聲後,才接著慢悠悠地說道『時間該拿來做有用的事,況且我已經很滿足了,藍湛。遇見你,我很幸福。』
那日的下午,魏嬰的身體狀況突然急轉直下,莫名的暈眩無力感,全在那一瞬間襲上腦門,此刻的魏無羡,知道自己這次是真的不行了。
『藍湛...。』魏無羡在藍忘機的懷中,呼喊著他。在魏無羡倒下的那一瞬,藍忘機就已經一個手疾眼快的接住他,並快速從從我衣衫裡拿出了那盒唯一僅有的珍貴仙丹。
『魏嬰...別說。我餵你吃藥。』說完便要將裝有延壽仙丹的白玉瓷瓶上的瓶塞拔開,卻被魏無羡有些無力的手,輕撫了上來,並開口阻止了藍忘機的動作。
『不要。』
『不行,不可以。』藍忘機錯愕的臉印上魏無羡的眼瞳裡,驚慌失措的神色,此刻顯現在平常波瀾不驚的臉上,讓人覺得有些新奇。
『魏嬰,我的生辰還沒過...不可以離開。』
好久沒看到藍湛慌張的樣子了,可惜已經看不清...。
魏無羡望著他看,在心裡調皮的自行想像了藍忘機現在的臉,想著自己都要離開人間了,還在想著對方的臉長什麼樣子的自己,真的算是個奇葩也說不定。
魏無羡無力的扯了扯嘴角,努力的讓自己看起來是在笑的樣子,他的五感已經有些虛幻,已經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還在微笑著。
他輕聲的對著藍忘機說道『藍湛,你無法逆天的,求你了。』並感受到了自己的手,正緊緊的被藍忘機握在手中,十指交握。
藍湛的手,還是一樣這麼溫熱啊...真好。
『魏嬰...。』藍忘機的聲音顫抖著,他最後還是不捨,並選擇妥協魏無羡的請求。
藍忘機將那盒丹藥靜靜地放在一旁後,再次緊抱著魏無羡,好似這樣就能慢一點帶走,魏無羡身上正一點一滴流失的體溫,只可惜魏無羡說的話,越來越斷斷續續直至有些聽不太清了。
『藍湛,別苦著臉...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嘛...笑一個我看看。』
只要是人,都有悲歡離合。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我想我滿足了...老先生...真的很...謝謝你。”王薰的話,如同當年的魏無羡所說的話,不完全一樣,但意思卻是相同的。
“來這了這一回的人生...我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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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忘機和胡槿一家三口,一起度過了愉快的晚餐時光,如同去年那樣,一家子和樂融融的樣子,看著那對父女有說有笑,食不言的規矩,藍忘機也在今日的生辰份上,難得由他們去了,只安靜地在一旁吃著飯,聽著胡槿這個女孩兒,又開始滔滔不絕向躺在床上的王薰,說說今日好玩有趣的事情。
晚餐都吃飽喝足了後,胡槿很興奮的望著她的『陶然爺爺』看,因為藍忘機平常是不彈琴的,也就只有生辰日這天,才會拿出美麗端莊的古琴來彈奏譜曲,而今年的這琴譜曲,被魏嬰命名為[枇杷]。
藍忘機先是寵溺的摸了摸胡槿柔順的髮絲後,對她輕輕點頭示意著安靜,得到女孩乖巧的點頭微笑後,他才接著小心翼翼的拿起書信,並仔細地將魏無羡寫給他的曲子都記在腦中後,慢悠悠地開始彈奏了起來。
這段旋律是後來在姑蘇,賣枇杷的姑娘家們都一定會傳唱的曲調,柔柔軟軟地音節如小橋流水姑娘家的說話聲,帶上媚語清新細潤花的羞赧,害羞的吆喝喊著路過的客人來買買枇杷的曲調。
藍忘機對這曲調異常熟悉,他邊彈奏邊閉上眼,全心全意的感受來自曲調中,家鄉的味道,並不自覺地想起了當年和魏嬰,每一年一起去買枇杷的經歷。
『藍湛,枇杷甜不甜?』
『甜。』
『我和枇杷,哪個甜?』
風花雪月,都不及魏無羡說過的每一句話。
藍忘機已經忘記,他當時是怎麼回答對方這個問題的,反正只要記得魏無羡的話就夠了。
已經好多年沒回去了,不知道姑蘇現在如何了。藍忘機在心裡想著,魏嬰如果還在的話,會跟他一起思念著遠在南邊的姑蘇或是雲夢嗎?
可能會,也可能不會。因為魏嬰曾說過這樣一句話。
『家鄉嘛...有藍二哥哥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鄉。』
藍忘機也不確定當時魏無羡說的這句話,到底是有幾分認真的回答,還是有幾分隨口誇飾的玩笑,亦或者只是在尋他開心、逗他玩玩。
不過現在,藍忘機很篤定的是,如果魏嬰現在還在的話,肯定是在思念著位於南方的姑蘇和雲夢了。
柔和的帶點歡快的曲子在彈奏到一半時,卻被胡槿的驚呼聲給打斷,讓藍忘機有些不悅的皺起了眉。
他緩緩的睜開了眼,卻發現現場的氣氛似乎凝重了許多,胡槿沒像去年那般滿面笑容的安靜聽藍忘機彈奏,而胡易也沒像去年那樣睡著了,他們都緊張的望著王薰看去。
而王薰本人,依舊躺在床上,但眼淚卻不停的從眼眶中,奪眶而出。
“阿娘,你怎麼了!?怎麼哭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了!?”胡槿緊張的直跪在王薰的床鋪旁,並送口袋中拿出一條小手巾給她的阿娘拭著淚。
胡易也忍不住在一旁附和道“阿薰,你怎麼了?是不是和槿兒說的一樣?”,他同樣緊張的站在一旁,手足無措的望著自己的妻子躺在床上,只能心疼著對方,卻無能為力。
可惜王薰沒理會自家丈夫和女兒的呼喊,她在胡易的協助下,努力撐起了自己的身體並靠在丈夫的懷中,虛弱的輕喘道“老先生...您...咳咳,請問您是...姑蘇人嗎?”
“是。”藍忘機輕輕點頭承認,但下一句話卻讓藍忘機有些驚訝了起來。
“那您...該不會是...姑蘇藍氏?”王薰帶著有些不確定的語氣說道。
在此之前,王薰就覺得藍忘機一定不是普通人,剛剛又使用古琴彈奏來自姑蘇的小調,旋律裡又帶著姑蘇藍氏獨有的風格音律,讓當年是富家小姐,稍微讀過點書、看過點世面的王薰,很是懷疑他們所認識的『陶然老先生』,其實根本是姑蘇藍氏的某位大長老。
藍忘機沉默了一會後,最終還是選擇承認。
“...是。”
在藍忘機和王薰一問一答的期間,另外兩個人胡易和胡槿,則是有些摸不著頭緒,不過仍然是安靜地等待著王薰再度開口的時刻。
隨著藍忘機的聲線落下並傳入他們一家三口的耳裡,王薰開始在默默的回想了起來,她再度開口,並努力平息自己的喘息聲,小聲的娓娓道來。
“...我出嫁時,我母親...曾告訴過我,有一位姑蘇藍氏的長老...離開姑蘇往北走後定居於此...請問您是,含光君嗎?”
藍忘機又再度陷入沉思,他其實已經捨棄『含光君』這個稱呼了,畢竟也不會有人再喊他為『含光君』,稱呼什麼的,就讓時間的洪流緩慢的帶走即可。
目前對外的稱呼,一律都屬『陶然先生』,畢竟他剩下的餘生,只想為了魏嬰的約定而活,並答應過好好地活著。
思考了一陣後,藍忘機答道“...是。”
“原來是您...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咳咳咳...這緣分天注定...”王薰激動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她深呼吸了幾口氣,並努力讓自己的說話可以平穩的說完,“當年...我們家是在姑蘇彩衣鎮上賣枇杷的,我的祖母告訴我,每年總會有一位姑蘇藍氏高人前來買枇杷,一次總是買了很多,一開始是一個人買。後來,多了一個穿著烏衫的人跟在身邊,最後還特地做了一首賣枇杷歌謠,送給我當年害羞年幼的母親,可以在喊客人來買枇杷的時候用唱的...我母親後來唱的...”
“就是您剛才所彈奏的這段旋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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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薰最後在藍忘機第八年的生日隔天,往生了。
她帶著心滿意足的微笑離開,只因她在離開人間前,還有機會能夠見到同樣來自姑蘇的藍忘機,甚至聽到了當年母親所傳唱的曲子--[枇杷],沒有遺憾的離開。
當年王薰的母親還是個十來歲的幼童,跟著王薰的祖母在彩衣鎮上賣枇杷,小小年紀要跟著大人們在市集上喊著『賣枇杷呦,新鮮好吃的枇杷呦!』,總是喊不出聲,並害怕膽怯的總縮在王薰祖母的身後。
直到魏無羡跟著藍忘機來了幾次之後,魏無羡主動的蹲了下來,對著王薰的母親,語帶溫柔且耐心的說道『可愛的妹妹,喊大聲點,才會有人來買枇杷唷!怎麼樣,試試看?』
『我、我不敢...。』女孩連說話都怯生生的,並緊張的搓起手指。雖然已經看過魏無羡好幾次了,但她還是不太敢和陌生人說話。
『哇,你的聲音好好聽啊!』魏無羡讚嘆道,他沒想過這小女孩兒的聲音,居然還可以過分細緻的可愛,甜美的聲線卻因為害羞不說話,實在是太可惜了。
不過小女孩顯然是被魏無羡的稱讚給嚇的不輕,她一個溜煙的躲到王薰祖母的身後躲著,害羞的滿臉通紅,只伸出一點點的頭,偷偷瞄著魏無羡看。
『抱歉啊高人,我這孩子天性害羞,如有不禮貌的地方,還請您倆位見諒。』王薰的祖母朝著還蹲在前方的魏無羡,還有站在一旁的藍忘機說道,她知道這兩位來自姑蘇藍氏的高人,只要是枇杷的產季,必定都會來買一筐又一筐的新鮮枇杷,聽說是要拿來送人的。
說什麼要送去雲夢江氏、送去蘭陵金氏之類的,她也不懂。
『無事。』藍忘機朝著面有些難色的婦人說道,並微微的點頭,要她不必在乎。
『沒事沒事的,交給我。』魏無羡一臉胸有成竹的樣子,繼續朝著小女孩說道『妹妹,你的聲音真的好好聽啊,你會唱歌嗎?』
『嗯?唱歌?...我會。』女孩果然被魏無羡的說話內容所吸引,而慢慢的從婦人的身後走了出來,她是喜歡唱歌的。
『那用唱的好不好呀?』魏無羡邊說邊從自己的衣衫裡,拿出了一個波浪鼓,有節奏的搖了起來。
女孩顯然有些不相信,她驚訝的疑惑道『唱的...?』
『對呀,不然我吹笛子,你唱歌,怎麼樣?』說完後,魏無羡又將波浪鼓收進衣衫裡,並拔出一直插在腰帶上的陳情笛,在女孩的面前搖了搖、晃了晃,一步一步引誘著女孩唱歌。
『還是不可以的話,旁邊這位帥氣的叔叔給你彈琴伴奏,如何?』魏無羡指了指在一旁站著看他們倆對話的藍忘機,並朝著女孩眨了眨眼。
『可以吧?藍湛。』
接著,魏無羡轉頭看向藍忘機時,說出這句話後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並開始對著藍忘機擠眉弄眼。
魏無羡在轉頭看向藍忘機的時候,特意用口型無聲的朝他說道『我們就陪陪妹妹唱唱歌嘛,笑一個啊,藍。二。哥。哥。』
『嗯。』藍忘機先是愣了一下後回答。接著,他也對著那位女孩微微一笑,讓自己的表情不要太僵硬,並刻意和緩的說道『唱歌好。』
這首賣枇杷的姑蘇歌謠就這樣誕生了,並一直傳唱下去。
藍忘機思及至此,他抬頭望向灰沉沉的天際,還有幾隻雪鴞從上方飛過,不知往哪兒飛去,彷彿遙遠的沒有路徑可循。
可是誰能知道這些梟在天上飛,是沒有路可以走的呢?
也許只有在身為梟的那一刻,才會知道的吧。
也許只有在人生經歷過那一回真正的離別,才會懂的吧。
藍忘機悠悠的呼出了一口氣,因天氣寒冷的關係,呼出的口氣,在接觸到冷空氣的那一瞬間,就變成白茫茫的煙霧,最終消失在空氣中。
他獨自一人坐在靠著牆壁邊的長椅上,沒有想要起身進去屋內的意思,因為就在此刻,屋內的人們,正在深刻的經歷感受著生離死別。
“阿娘...嗚嗚嗚嗚。阿娘...。”胡槿悲慟不已的聲線不停的從屋內傳出,一聲又一聲的呼喊聲,也喚不回王薰的離別。
“阿薰...。”胡易的聲音很壓抑,輕聲的嗚咽著,他還在努力保持著自己在女兒面前不可輕易流淚的樣子,但依舊徒勞,只能顫抖著身子,輕咬著下唇,並時不時的抬頭,來阻止自己眼眶中不停打轉的淚花。
王薰是在昨晚睡著後,在睡夢中安詳的離開的,而藍忘機早已知曉她今晚就會走,並在她睡下前,又再度替她診了最後一次的脈搏。
脈象薄弱。
王薰沒有睜開眼看藍忘機,卻還是對著他微笑,藍忘機輕輕點了她的穴,並再度施了靈力,讓王薰一路可以好好的離開。
他又開始想念起魏嬰了。
“魏嬰...你想說的,是這些嗎?”
儘管還是會發生不好的事情,但最後的結果總是好的。
這是,祈願的力量。至少,王薰沒有任何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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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年的生日,藍忘機和胡槿兩個人一起過的。胡易沒有一起過來,他守在妻子的墓旁弔念著她。
今年魏嬰贈的古琴譜名為[離散]。
琴譜名有有些哀傷,但旋律卻跟這曲子的名稱有些不合。
藍忘機還記得這段旋律是魏嬰的那頭驢--小蘋果往生的時候所寫的,曲調依舊活潑可愛,彷彿小蘋果還在時,那般開心的吃著蘋果的逗趣樣子。
『嗯噠噠、嗯噠噠...這旋律好。』魏嬰一邊輕哼了起來,一邊用手指輕敲著桌面打著節奏,並一手書寫下了這段他剛剛覺得還不錯的旋律。
藍忘機聞言,停下手中書寫書冊的動作,他抬眼望著跟他對坐在同一張桌案上的魏無羡,有些疑惑的看向他。
魏無羡接收到藍忘機滿臉困惑的表情後,輕輕地笑了起來,他邊起身邊來到藍忘機的身旁坐下,邊說道『藍湛,世間萬物都有情。小蘋果陪伴我多年,我想為他做首曲子,好好紀念他。』
藍忘機先是將毛筆放了下來並掛回筆架上,並伸手擁抱了魏無羡,緊緊的抱著對方後,才在他的耳邊說了好字。
接著魏無羡就沒再說話了,他只是將頭靠在藍忘機的頸間處,貪婪的吸取來自藍忘機獨有的味道。
藍忘機則是抱著他好一段時間,都不見魏無羡想要再度開口說話的意思,他在心裡思量了一陣後,決定開口詢問道『你...會難過?』
『不會啊,為什麼會難過?』魏無羡依舊靠在對方的肩上,說話的聲音,感覺有些悶悶的,讓藍忘機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確定魏嬰說的話,是否是真的不難過,還是只是...不想承認難過。
『它離開了。』藍忘機淡淡地說道,並加深了擁抱的力度,他不想讓魏嬰難過,但萬物都有壽命,無可避免。
『離開可以難過,也可以開心。』魏無羡從藍忘機的懷裡抬起頭,明明眼角上還紅紅的,彷彿就是剛剛還在努力忍住流淚的樣子,但表情卻是開心的笑著,他朝著藍忘機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並用著有些顫抖的聲線問道『為什麼我要難過?』
『魏嬰。』藍忘機滿目心疼的捧著他的臉,用拇指的指腹,輕輕點去魏無羡有些濕潤紅腫的眼眶。
『藍湛你看我。』魏無羡抓住藍忘機捧著自己的手後,兩個人越靠越近,直至額頭都相抵時,魏無羡才又在特意笑出兩聲,『嘻嘻。』試圖掩蓋自己輕顫不止的聲音,他接著說。
『藍湛,我們一起笑著送小蘋果離開,好不好?』
『好。』
胡槿這女孩兒就坐在藍忘機的身邊,默默的聽著他彈琴,臉上沒有往常的笑容,只是沉默呆愣的聽著藍忘機所彈奏的曲子。
不一會兒,曲子就彈奏完畢了。
以往胡槿都會在藍忘機的手離開琴弦的那一刻,開心歡喜的拍手叫好,但今年卻沒有了。
她的眼神有些空洞,連藍忘機都已經準備將古琴收起來時,都沒發現已經結束了。直到藍忘機忍不住開口和她說話時,胡槿才慢慢的回過神來。
“你想起你母親了嗎?”藍忘機平靜的開口問道,用著語調極致溫柔,他知道這小女孩兒,雖然外表軟軟諾諾的,但內心卻堅強的令人心疼,所以需小心呵護,顧及她的小小心思。
“啊...對不起,爺爺。”胡槿胡亂的抹了抹臉,強迫自己的精神好一些,不要在藍忘機面前失魂落魄的樣子,但還是克制不了自己的哀傷後,選擇對藍忘機坦承。
“我...我想念阿娘了...。”
“你多久沒哭了?”藍忘機看了她一眼後,停下收琴的動作,認真的問道。
胡槿聞言,有些呆愣的一時反應不過來,“啊?...爺爺怎麼突然這樣問。”
“多久沒哭了?”藍忘機又再度開口問了一次,語氣帶點嚴肅。
“我...。”胡槿有些開始逃避藍忘機的目光,她微微的低下頭,像是個做錯事的小孩那般,小聲的接著說道“去年阿娘離開人間後,我就沒再哭過了。”
她不明白為何藍忘機會突然這樣,這麼嚴肅的問她這個問題,她想哭,但她其實早就知道哭了再多都沒用,阿娘不會回來,村子裏的那些因病過世的人們也不會回來。
胡槿在那日王薰過世後,狠狠的哭過一回便沒再哭泣,她明白村裡還有其他人,正在與疾病對抗著,她必須微笑,帶給他們希望,才不會像她的阿娘一樣,早早地離開人世。
藍忘機嘆了口氣後,放緩了自己的語氣,“槿兒,過來。”
“...爺爺?”胡槿疑惑的往藍忘機的身邊,再度靠了更近了一些。
直到藍忘機緩緩的張開雙臂,將這名平凡卻勇敢的女孩兒抱進懷裡的時候,胡槿才驚訝的瞪大了雙眼。
“傻孩子。”藍忘機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並溫柔的摸了摸她柔順的頭髮後,緩緩的說“哭吧。”
“爺爺...。”胡槿輕輕地蹭著藍忘機的衣袖,忍不住輕輕地嗚咽了起來,她還在忍耐著自己下一刻的淚水潰堤,抖著自己即將哭泣的聲線說道“...我真的可以哭嗎?”
“嗯。”藍忘機輕聲的回應道,並再次拍了拍胡槿的背部,安撫她的情緒,並鼓勵她在這一刻,該屬於孩童才有的真情流露。
『藍湛,想哭的時候,要用力哭,不要忍耐。知道嗎?』
『可是你方才還想忍著不哭。』
『唉唷,含光君,我那個是笑。』
『你說是,那便是。』
『嘿嘿,勇敢的笑著哭,是不一樣的。』
“嗚嗚嗚...爺爺...。”得到藍忘機許可的胡槿,這下真的忍不了了,她緊緊的撲進藍忘機溫暖的懷中並抓住他的衣衫,大聲的哭出聲來,並用力地哭泣,這樣就可以輕易的就用流淚,碾碎她一個孩童偽裝出來的堅強,並讓真正堅韌的心,可以順利的如初生的蝴蝶般,破蛹而出。
“勇敢的哭吧。”藍忘機緊緊抱著她,感受著她的難過與悲傷。
“我好想念阿娘喔...爺爺...嗚嗚嗚...。”胡槿的哭聲,哭得異常慘烈,像是把一年都沒哭泣的份量給一次補了回來,哭的聲嘶力竭。
“哭完後,你的母親,將會永遠活在你的心中。”藍忘機悠悠的說道,他微微抬起頭,望向熟悉的天花板,突然又想起了魏無羡曾說過的話。
“嗚嗚嗚...真的...真的嗎?”胡槿抽抽搭搭的問道,語氣裡帶著一絲不相信,但她又覺得她最敬愛的爺爺是不會騙她的,所以還是問了,“阿娘...還會在嗎?”。
藍忘機曾經也問過魏無羡這個問題。
『真的?』
『真的。祂會永存於心。』
“嗯,會在的。”藍忘機溫柔的說道並輕輕地將人從懷中拉了開來,他把胡槿哭花的臉龐上的淚液,用著自己長滿皺紋的手指,輕柔緩慢的點去後,對著她露出淡淡的笑容,“槿兒,笑一個。”  
胡槿看著藍忘機那張平時面無表情嚴肅的臉,再度對她露出了和藹的微笑後,努力的吸了吸自己的鼻子,並伸出手努力的擦乾自己臉上的淚液後,朝著藍忘機笑了起來,“嗯...好,我也要笑一個給爺爺看,嘿嘿。”    
“分開了,不代表會改變什麼的。”
藍忘機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突然說出這句話,他覺得這句話從自己口中說出,好像有點奇怪,就好像魏無羡在說給自己聽時,安慰自己的話。
『藍湛,離別是不會改變任何東西的。』
當時的他,所不能理解的,忽然之間,似乎都明瞭了起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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