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年的生日,藍忘機原本是打算一個人過的。可是打算歸打算,未來卻總是隨時都有可能的變數。
胡槿這名堅強的女孩兒,在去年藍忘機的生日過後,便開始跟隨在藍忘機的身邊,學習任何她想學習事物,而藍忘機則是對她的疑問,一律都是有問必答、傾囊相授。他在王薰死前曾答應過她,好好栽培她的女兒胡槿,還有關心她的丈夫胡易,這是她唯一的牽掛了。
明明素昧平生,才認識不到兩年的時間,卻讓藍忘機一下子邊能親近這一家子,更是可以隨著他們的情緒,感同身受,也算上是很奇妙的緣分。
胡槿努力的學習著有關藥草方面的事情,她想要了解這些能救活更多人的神秘植物,便常常時不時的來到山上,找藍忘機一起討論並研究著她所不明瞭的未知領域。
讓藍忘機覺得這名女孩兒的刻苦與努力,持續並堅持下去,終有一天必長成一位兼具仁愛、懷抱良善且超越他所知的一切藥學知識,成為一位受人敬重、杏林春暖的藥師。
他相信,王薰在天之靈,也會為了胡槿的成長而感到欣慰的。
不過就在藍忘機的生辰日前,藍忘機要胡槿今日盡早下山去,讓她陪著自己的父親--胡易,一起過元月二十四日,王薰的追悼日。
胡槿乖巧的回答道“好的,爺爺。那您今年就自己過壽了,晚上寒冷請您務必注意保暖的。爹爹那邊...我代他向您問安。”
經過一年的正式拜師成長,胡槿已經不會再使用『你』字來稱呼藍忘機,最終乖乖的開始用『您』字了。
一開始藍忘機還有些覺得小失落,也不知道這個失落感是哪裡來的,他覺得這位可愛的女孩兒還是用『你』字來稱呼他的時候,感覺還比較親近些。
直到藍忘機自己發覺到,他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時,才知道自己好像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和魏無羡的一言一行越來越像了,沒有那麼在乎什麼所謂的輩份禮節,一切順心即可,人與人之間,其實沒那麼多的拘謹和約束的。
以往的藍忘機,只會讓人用『您』字來稱呼彼此的,他什麼時後,也開始變得無所謂了呢?
藍忘機自己也不知道。
大概就是從認識了胡槿一家子之後,就開始慢慢改變了也說不定。
只是剛才,胡槿後面所說的話,貌似刻意說的有些含糊不清。
當她提起自家爹爹胡易的時候,總是讓這位女孩兒的話語裡,言詞有些閃爍。
此刻的藍忘機卻能明白理解,不過是胡易還沒走出來亡妻之痛,胡槿又不想讓她最敬愛的爺爺擔心知道太多,所以才會這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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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病在去年七月,小暑節氣來臨時,終於結束了這場浩劫。
村子在經歷了一場災難後重生,讓整個村落於九月重陽節時的過節氣氛,顯得熱鬧異常,又恢復了往常該有的活力和生機。
自從災難結束之後,便時不時有來自村落裡的人們,常常拿著一些瓜果蔬菜,特意爬上山來到藍忘機所住的小屋子裡,拜謝這位隱居於山上的『陶然老先生』,感謝他曾在疾病來臨時,為了大家捨己救人、救死扶傷。
甚至有幾位因藍忘機和胡槿的悉心治療下,幸運活存下來的人們,更是特別使用了昂貴金絲楠木來雕刻製作了一大塊匾額,以此贈送給藍忘機表達謝意。
匾額上寫著:仁心仁術,妙手回春。這八個大字,右下角則署名為陶然老先生收。
這下讓藍忘機感到有些難為情,他很感謝這些村民對他的愛戴,但其實醫術不是他最在行的事情,這樣的讚譽對他來說有些太過了。
醫術,只不過是在漫長的人生歲月中,偶然學起來的一門技術罷了,不值得一提,若是他所學的技術還能幫助到他人,那麼他也樂見其成。
『藍湛藍湛,你好厲害呀,學什麼,會什麼,令人好生羨慕。』魏無羡曾經這樣稱讚過藍忘機。
『你不也是。』當時的藍忘機,斜睨了魏無羡一眼,並選擇繼續看著他手中有關藥學的書冊,他覺得魏無羡天資聰穎,不可能學不會,頂多是不想認真學罷了。
而藍忘機會開始看起這些其他專業領域的書冊,不過是覺得人生的時間長了,該學的東西都學到一定地步,就想要往未知的領域去探索新的知識,這樣過於平靜的人生,才不會讓他感到一絲無聊。
畢竟除了跟著魏無羡晚上外出夜獵以外,他們也幾乎沒什麼娛樂可以做了,當然例行公事的『天天』除外。
所以,就看看書吧。藍忘機在心裡是這麼想的,和對方一起浪費時間、消磨生命,也挺好的。
況且,藍忘機就喜歡這樣在寧靜的午後,安靜地和對方一起看著書,然後更喜歡魏無羡總在他看書看到一個段落的時候,故意蹭蹭他、打擾他看書的小動作。
魏無羡又和往常一樣,將看到一半的書冊話本往旁邊一放,就自然而然的蹭進藍忘機的盤坐的懷中,並跟著他一起看了幾行密密麻麻的藥草學書後,慢悠悠的說道『含光君,有一樣東西,我是怎麼學,也學不會的。』
『學不會?』他又翻了一頁書。
『醫術呀!學不會!』魏無羡阻止了藍忘機翻頁的動作,並在藍忘機看的那頁面上,指畫了起來。
上面記載有關冬蟲夏草的療效,並說明此藥益腎止血,化痰已勞咳,是個不可多得、甘平保肺的珍貴藥材,尤其對支氣管及呼吸道有著良好的食補功效。
『你只是不想認真學。』藍忘機又多看了幾次這幾行字後,對著冬蟲夏草療效的記憶點又加深了許多,並在心中默默記下,也許有一天可以用的到。
而藍忘機自己也沒料到的是,他將會在晚年餘生的時間裡,碰上流年不利的傳染病後,使用上這種珍貴的藥材,來拯救困擾著村落裡人們的疾病,醫治他們,並使他們得以痊癒。
『哎呀,二哥哥,你這就失禮了!我可是認認真真的看書學的,但我還是不會啊!』魏無羡邊說邊指了指書的下一行字,上面寫著搭配著針灸的療效會更加良好。
他沒停留的接著說道『你看針灸多可怕呀!一想到早年溫情給我插的那幾隻針,到現在還心有餘悸呢。』
藍忘機聞言,並接下他的話,語氣帶上有些不相信,他有些遲疑的問道『你害怕挨針?』
『怕呀,我好怕呀二哥哥。』魏無羡邊說便撒嬌似的在藍忘機的懷裡仰起頭來看他,並看到藍忘機面無表情的懷疑著他所說的話。
魏無羡覺得這種時候的他,當真屬最有趣、最好玩的時刻了,畢竟也只有藍忘機,才會這樣面不改色、一本正經的聽他說這些不三不四、不成體統的玩笑話。
藍忘機先是沉默的低頭看了一眼,魏無羡臉上笑嘻嘻的樣子,並淡淡地的嘆了口氣後,才回應了他一聲,『...嗯。』並心裡不自覺地回想起當年又是那個誰,奮不顧身的替別人擋去會讓人疼的永生難忘的烙印。
這樣勇敢、見義勇為的人,說會怕挨針?反正藍忘機是打死也不信的。但只要魏無羡說是,那便是,反駁什麼的,做不到也不需要。
藍忘機就是這樣的人,無條件的寵溺並選擇相信他所說的一切。
他只是,有點心疼了。
如果魏無羡當真怕挨針、怕痛、怕受傷,那他是不是就可以少受點傷害呢...?
他望著魏無羡的表情,逐漸變得越來越嚴肅,最後藍忘機默默的放下了書冊後,雙手捧著他的臉看,眉頭緊緊的蹙了起來。
如果真是這樣...那該有多好。
『啊啊啊,我開玩笑、開玩笑的!好啦,我不是怕挨針啦,藍湛。』魏無羡感覺到對方雖然認同相信他的嘴砲玩笑話,但表情怎麼越來越不對勁的樣子,趕忙替自己圓起場子來,『我是怕我捨不得別人痛苦的樣子,所以才學不會醫術的。』
『救一個人比殺一個人,還要難上許多呀,藍湛...』
『魏嬰...』
後來的回憶,藍忘機現在想來也記不清了,他只知道當時自己心疼著對方,但魏無羡好像沒發現藍忘機心疼的點和他自己所認知的,其實是不一樣的,但其實又是一樣,不過是本質不同,但意思是相同的。
他們都是,溫柔又單純的人。
溫柔的替別人著想的人,所以才如飛蛾撲火般的奮不顧身,堅持做著自己所認定的事情,並努力的去幫助,自己想幫助的人。
剛開始藍忘機是不收來自村民贈與的這些東西,但後來的大家實在是太過熱情了,不停的是訴說著希望爺爺可以收下之類的,直至藍忘機拒絕到最後能就沒收下後,這些村民便開始帶著家裡的小娃子來藍忘機家裡作客,並派出小娃子來送禮,說什麼就是要送東西給藍忘機。
只要藍忘機不收,村裡的人們便讓自家天真無邪的小娃子拿著這些『禮物』,帶著甜甜的笑容朝著藍忘機說:送給爺爺的,爺爺就收下吧,好不好?
這下可好了,讓藍忘機不好也不忍拒絕屬於孩童那閃閃發亮、睜著水潤潤的,並希望他能收下的雙眼,最終也只能一一收下了。
藍忘機還記得魏無羡,曾經這樣評價過藍忘機對小孩子的態度。
『我覺得藍湛你...真的好適合養小孩喔。』
這段話,是他們倆離開姑蘇後,朝著北方前進時的回憶。
『...為何?』藍忘機邊牽著小蘋果邊問道,他的雙眼直看向前方的路,有些隨口的問道。
『因為你肯定是個傻爹爹、傻父親。』魏無羡從懷中拿出了波浪鼓,開始有一下、沒一下的搖了起來。
『是嗎?』
『是啊,含光君,你總說你現在不會拒絕我的要求。』魏無羡坐在小蘋果的身上,開心的晃著腿,他剛剛收到藍忘機買給他玩的波浪鼓。
這個波浪鼓的上方花紋特別,跟雲夢還有姑蘇的花紋圖樣不一樣,且較一般波浪鼓小了些,通體屬乳白色,鼓面上方還畫著嬌豔的梅花,非常精緻可愛。
據剛才攤販所說的,這個尺寸的波浪鼓是拿來給初生的寶寶玩的,梅花代表吉祥幸福,希望寶寶能帶著世上所有的好運,一路平安快樂的長大。
『但如果我們真有小孩了,那可不一樣了。』
『...。』藍忘機停下腳步並沉默的回望著魏無羡,一副笑意盈盈的樣子,臉上滿足的表情,彷彿可以滴出花蜜那般甜美。
『藍二哥哥說不定寵我,其實會更寵小孩的。原則什麼的,都可以不要了呢!』
還真的被魏嬰給說對了。此刻的藍忘機在內心思量著。
該怎麼拒絕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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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已經連夜下了好幾日。
這幾年的天氣都是這樣寒冷的,連太陽也怕冷似的,躲在層層疊疊的烏雲身後,不願出來露臉,整個天際是陰陰沉沉的樣子。
藍忘機讓胡槿早早下了山後,便自個兒打理起來自己今天的生辰日。
今年能煮的、能吃的東西不少,比往年多了許多。都屬來自村民的好意,甚至還有人聽說藍忘機是從姑蘇來的,特地帶上了來自家鄉的碧螺春茶,讓藍忘機有些懷念的起當年和藍曦臣還有魏無羡一同品茗的日子。
那日剛過白露時節的初秋下午,舒適涼爽的溫度,總讓人覺得有些慵懶的想睡覺,清風習習的吹開屬於酷暑才有的煩悶,不著痕跡的帶走人們心中對於炎熱的厭倦。
藍曦臣與藍忘機在這一刻悠閒的午後,難得一同在靜室外,於一旁的四柱小亭平台上,泡茶閒聊,彷彿平靜如水的日子,就該是如此的恬靜與美好。
藍曦臣用著藍啟仁教導的熟練泡茶手法,將碧螺春茶葉優雅的放置於壺底內的熱水中,耐心的等候直至逐漸暈化開來,淡金色的茶湯在鑲著銀邊的白玉瓷壺內,開始氤氳出淡淡的茶香後,便將茶水倒入茶杯直至五、六分滿,並推給了藍忘機。
『忘機,今年清明節前採收上來的碧螺春,在放置了三四個月後,味道喝起來特別好的,你喝喝看。』藍曦臣完成以上一系列的流暢的動作後,微笑的看著藍忘機說道。
他知道剛剛藍忘機與魏無羡在午膳過後,有著小憩的習慣,再加上剛過白露時節的氣溫怡人,又更容易讓人想多睡會兒,所以藍忘機現在的面上表情,雖然依舊是毫無波瀾的樣子,但藍曦臣還是看得出來自家弟弟臉上有著一絲絲不易察覺的慵懶睏意。
『嗯。』藍忘機淡淡的回應後,小心點端起茶杯,接著輕抿了一口茶。
『如何?應該還挺不錯的?』藍曦臣的笑意更深了,但微笑的弧度依舊含蓄的合在唇口縫間。他滿心期待的看著藍忘機喝茶的動作,並等著藍忘機的評價。
藍忘機先是輕抿了一口後,感受茶水在舌尖及唇腔裡的幽幽清爽香氣,再喝第二口時,茶湯的味道開始起了些變化,帶上點花果香氣的韻味蔓延開來,彷若走進樹枝繁盛,草木葳蕤的森林般,點墨著茶水在舌尖張揚的滋味。
『好茶。』藍忘機給予了這品茶極高的評價,以往要從藍忘機品茶的口中得到好茶的評價是非常少見的,畢竟他舌尖品茶的敏銳度比藍曦臣要高上許多,這也是為什麼藍曦臣和藍忘機在一開始嘗試吃辣的時候,藍忘機會比較難適應辣度的原因了。
『忘機喜歡,那便好極了。』藍曦臣笑著點點頭,又再次替對方倒了第二杯茶,並在幫藍忘機倒茶的同時,看到了魏無羡剛從靜室內出來伸著剛睡午覺起來時的懶腰後,朝著他們所在的小亭平台上走來。
直到魏無羡慢悠悠地走來,藍曦臣才對著他微笑,並溫柔的邀請對方入座,『無羡,你來了。請入座。』
『藍大哥,下午好呀!』魏無羡也同樣揚起了一個微笑回應對方,他有些睡眼惺忪的打著哈欠在藍忘機身旁的座位上,坐了下來並有些斜靠在藍忘機的身上,輕輕地閉上眼。
藍曦臣望著他倆親暱的動作,笑而不語。
藍忘機微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位子,讓魏無羡可以更舒適的靠著他後,問道『沒睡飽?』
『嗯...藍湛,你不在旁邊,沒睡飽也得起來。』魏無羡說話的語氣中,彷彿像是半夢半醒般的囈語,說的極其緩慢且小聲。
直到藍曦臣為了他再度沖泡了第二回合的碧螺春後,魏無羡才再度睜開眼,『咦,這是...』他仔細地嗅了嗅漂浮在空氣中的茶香後,有些驚奇的說道『這是碧螺春的味道嗎?』
『不錯,是碧螺春。』藍曦臣先是驚訝了魏無羡的嗅覺敏銳度後,邊說邊將泡好的茶,分杯裝好,『今年過完春節後的天氣,依舊是冷了些,山上霧氣多,讓碧螺春茶葉產量優質且足量,便有人特意送過來贈與藍氏,感謝我們一直以來替他們斬妖除魔的謝禮。』
『原來如此,那我...我也可以喝一杯試試嗎?』魏無羡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要知道上品頂級的碧螺春茶,堪比黃金般貴重,他剛才光是聞到那飄散於空氣中的茶香就可以知道,這品等的茶種到底有多金貴。
『當然也有你的份的。』藍曦臣先是替藍忘機倒滿一杯後,接著推了一杯到魏無羡的面前,溫和的比了一個請的手勢,微笑說道『來,你請用。』
『謝謝藍大哥。』魏無羡開心的拿起茶碗啜了一口後,直說道『哇,這味道果真上品,清新的春茶香氣,如姑娘家的小橋流水,是你們姑蘇的味道呀!』
午後又是這樣愜意的過了一個時辰後,藍曦臣先行離去了。又在後來的時光裡及回憶點,他們只剩下彼此隨著晚風,並伴著沉陽西下的美景,還有那些軟糯的情話和碧螺春了。
碧螺春,是屬於姑蘇的味道。
而魏嬰今年贈送的,也同去年那首曲子一樣,是首來自姑蘇的調子,名為[閒愁]。
碧螺春和閒愁...?
“魏嬰...今年你也思念姑蘇了嗎?”藍忘機望著窗外濃濃的銀白世界,手裡捧著一杯剛泡好的碧螺春茶,心裡似乎暖暖的,好像外邊寒冷的世界都跟他無關似的。
就像魏無羡現在,還陪在他的身邊那般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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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琴一曲後,藍忘機完整的過完了今年的生辰過壽,他的年齡已經來到一百四十九歲了。
好像已經很久沒算他自己的歲數了,太過綿長的人生時間線上,多少是是非非、流言蜚語、春去秋來、人們的愛恨嗔癡,全都已希微不清,當初的眼淚微笑,喜怒哀樂,全都被寫在上一頁的故事那般,該翻了下一頁了。
悲傷的故事,彷彿從人生的頁碼中,一一的被撕除,只留下美好的回憶還留存於心中。
也是因為這樣,人生活到最後的時候,心中全是剩下那些令人懷念的回憶。
藍忘機的心情很平靜,他今日打算早早入睡,並思考著明日一早寅時初刻,便上山去到那一棵菩提樹旁,他想陪著魏嬰看看那剛從地平線升起的太陽。
正當他即將脫下衣衫,拈入溫暖的被窩時,門外卻傳來了與這寧靜的世界不合的急促敲門聲,並劃破藍忘機這一刻想睡覺的心思。
“爺爺!!爺爺!!”胡槿的聲音從門板上傳來,讓藍忘機掀開被子的動作定格在那一會後,慢慢的走到門邊來,正準備打開時,門上又傳來大聲且急促的叫喊聲,“開門啊!!爺爺!!”
藍忘機聞言,立即不疑有他的將門打了開來。
他看到胡槿穿著一身毛茸茸的米白雪衣,站在積雪有些嚴重的門前,身後的腳印有點深度,踩下去約一顆柑橘的深度那麼深,所幸今夜的風雪不大,才讓這名女孩兒踩著急切的步伐,上山來尋藍忘機。
“槿兒?”藍忘機有些疑惑的問道,並在心中思考起她現在跑上山來的原因。
畢竟,只要是藍忘機的話,胡槿都會好好地聽話並遵從的。今早要她趕快回去陪她的爹爹胡易,不可能最後還是跑上來的,除非...
“爺爺...爹爹他...他,我...”胡槿說的很急,臉上慌亂的話都說不清了,臉上更是被雪凍的滿臉紅通通的樣子,讓藍忘機有些心疼的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並用著和緩的語氣,安撫著她緊張的心。
藍忘機輕輕地拍出了,還停留在胡槿頭上的雪後說道“慢慢說。”
“爹爹...爹爹他,我、我叫不醒!!”胡槿急的快哭了出來,小臉更是整個皺成一團,她望向藍忘機的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緊張的關係,而滿身顫抖著在說話。
“...!”藍忘機聽完後先是一陣沉默,思考著昨天胡易人還好好的跟著一群老弱婦孺,開開心心的跑來山上,送了一些瓜果蔬菜給他,健健康康的樣子,怎麼突然就...思及至此的藍忘機,趕忙接著詢問,話語裡全是他已經好久不見的倉促聲線,“怎麼回事?脈象呢?”
“我...我不知道啊,爹爹他是在今晚喝完酒之後,就昏倒了,然後我就一直叫不醒他,脈象也很薄弱,我怕爹爹再晚就出事了,所以我就一路從山下跑到山上來找爺爺了。”胡槿連珠炮似的倉促的說完,連忙望著藍忘機蒼老平靜的面孔後吞了吞口水,接著準備在冰冷且被凍的有些僵硬的雪地上下跪,邊說道“爺爺我知道今天是您的生辰日,但是拜託、拜託您救救我爹爹吧!拜託您了!!”
藍忘機最終還是來不及阻止胡槿快速下跪求他的動作,他心疼著這位懂事的女孩兒,為了自己的爹爹,願意在這寒冷的天氣裡,跋山涉水的來尋他幫助的孝心。
“槿兒,起來。”藍忘機嚴肅的開口說道,“穿暖大衣,準備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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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忘機從一旁的儲物櫃裡,拿出好久不見的乾坤袋,歲月所帶來的陳舊痕跡還停留在袋上,上面的靈力波動卻未曾減弱過一分。
胡槿有些好奇地在藍忘機的身邊探頭探腦的望著,因為在她的認知裡,這個袋子不過就是爺爺用來收藏著古琴的神奇袋子,裡面是否還有其他東西,則是不得而知。
隨著藍忘機的神秘手勢,和低聲吟唱胡槿所不知道的咒語後,一道通體發著冰藍色絢麗光芒的劍鞘,從袋中緩緩的拔了出來,並讓藍忘機一手輕鬆的握住。
避塵劍,重見天日。
這些奇異的景象,讓胡槿睜大了雙眼,忍不住讚嘆了起來。
“哇,好漂亮!”
接著藍忘機沒有理會胡槿的讚嘆,他將劍鞘別在腰間上,並看了一眼在一旁已經準備妥當的胡槿後,拔出了避塵,並再度驅動靈力使得避塵劍得以低低的浮在地上。
藍忘機先是踩了上去,許久沒御劍再加上已有些年邁的身體,讓他有些站的不是很穩,深呼深吸了幾口冰涼的空氣後調息,確保靈力的運轉得以順暢地在避塵劍上運行後,他朝著胡槿說道“槿兒,踩上來。”
“好的,爺爺。”
胡槿乖巧的回應後,牽著藍忘機的手,一同踏上了避塵劍。而藍忘機則是在胡槿踏上來站穩的那一瞬間,先是替她還有自己施了避雪訣後,再替她施加了定身術,以防胡槿在御劍的途中衰落。
“站好,走了。”
藍忘機的聲線剛落下,胡槿的人都還沒反應過來時,他們已經御著避塵劍,從屋內急速的飛出並往山下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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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忘機和胡槿抵達胡家的時候,胡易整個人是趴臥在桌面上的。
地上擺滿了一罈又一罈的酒罈,濃厚沉重的酒精味道充斥著整個房間,讓藍忘機在踏入房的那一刻裡,不禁緊緊的蹙起了眉頭。
他坐在胡槿替他搬過來椅凳上坐下,並將胡易散落在桌下的手臂給抓了上來,放在桌上替他謹慎的把了把脈象。
“爺爺,您看看爹爹他-----。”胡槿擔心的話都還沒說完,便被藍忘機一個手勢給打斷。
“不必多言。”他平靜的說完後,輕吐了一口氣。
藍忘機剛剛也挺緊張的,不過在他撫上胡易的脈象後,緊皺的眉頭也緩緩的舒展了開來。
脈象雖有些單薄無力,但這和將死之人的脈象卻不大相同。而胡易的人當然也沒事,只是酒水喝太多,有些酒精中毒罷了。
但這種若是輕微的狀況下,若是時間一拖延了,酒精也可能在體內累積成疾,傷及五臟六腑,不可輕易忽視。
藍忘機在心中暗自稱讚起胡槿的機警,胡易這個狀況已經來到有些中度並屬嚴重的酒精中毒,症狀若是再嚴重下去甚至拖過一夜,可就不是什麼小事了。
藍忘機又再度壓上了胡易的脈象,並仔細檢查一次後,對著胡槿說道“替我燒開水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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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協力將胡易整個人抬到床上後,藍忘機自乾坤袋中拿出他以前替魏無羡針灸的針灸包後,小心謹慎的交給了胡槿。
藍忘機平靜站在一旁,看了一眼昏迷躺在床上的胡易後,對著胡槿說道“你的爹爹,酒精中毒嚴重,該施針。”
“爺爺...我、我不敢。”胡槿在接過藍忘機交給她的針灸包後,沒自信自己能不能做好而低下頭,有些怯懦了起來。
儘管她已經在藍忘機的身邊待了不少時間,也學習了不少醫術相關的事情,但要替人施針治療,還是第一次,對象是自己的爹爹,總有些害怕與不安。
“放心。”藍忘機清冷嚴肅的聲線在她的上方響起,雖然語氣很平淡,卻讓胡槿這女孩兒臉上的不安,彷彿消失了那麼一點點,他接著說道“不會有事的。”
“嗯...爺爺,我還是怕我做不好,會傷害到爹爹的。”
“別怕。”藍忘機緩慢的坐了下來,他和緩了自己有些過於嚴肅的語氣,並嘗試著溫柔的誘導胡槿的勇氣,“槿兒想救爹爹的,不是嗎?”
就像當年魏無羡,一步一步引導著王薰的母親唱歌那般,有耐心的引導著女孩原本就該擁有的勇氣。
“嗯,想救爹爹。”胡槿乖巧的點了點頭,再次望向藍忘機的眼神裡,已充滿了堅定的神色。
“那就自己救。”藍忘機讚許的點了點頭。
不過當他說完這句話後,好像是察覺到自己的語氣有些太過直接,會嚇著這個已經提起勇氣的女孩。
藍忘機隨即補充了一句“我陪你。”
這句話,魏無羡曾經也對著他說過。
值得慶幸的是,胡槿的個性本就像王薰一樣,堅強且勇敢,並帶著胡易的樂觀態度,讓她在被藍忘機說出『那就自己救。』的這句話時,狠狠的提振了自己的精神。
然而這句話在胡槿聽來,好像對於她敬愛的爺爺來說,有些不太像是他會說的話,讓胡槿忍不住噗哧一笑,笑了出聲,“爺爺好難得會說這麼溫柔的話呀!”
“...嗯。”藍忘機回答完後,不免在心中疑惑了起來:會很奇怪...嗎?他不知道,他只是將魏嬰曾經告訴他的話,再次說了出來而已。
『藍湛,我知道你從來都是只做不說的,但其實有時候說出來的話,會比你直接做的,還有效果喔!』
『那...只說不做?』
『唉唷,不是啦二哥哥。不是要你只說不做!我的意思是,如果某些時候,你說出來了,例如鼓勵安慰的話啦之類的,說出來就是一種力量,跟祈願一樣,。』
她咯咯的笑了幾聲後,平復自己緊張的心情後,微笑的說道“爺爺,謝謝您。”
胡槿握緊了懷中的針灸包後,朝著藍忘機堅定的說道“還有,我準備好了。”臉上自信的眉目炯炯有神,越來越有王薰的影子存在。
她在藍忘機的指導下,胡槿小心翼翼的替自己的父親解開了衣袍,並在百會穴、中沖穴、勞宮穴、湧泉穴,能醒神益氣的四個穴位中,施以針灸療法,並讓胡易從較為嚴重的酒精昏迷中,漸漸恢復了平順和緩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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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易在第二日的清晨時,便清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有些茫然的望著熟悉的天花板後,不到幾秒鐘的時間,身旁隨即爆出胡槿的驚呼聲,那聲音大到他的耳膜,險些被自家女兒給震破。
“爺爺!!!爹爹、爹爹醒了!!!”胡槿開心的大喊著坐在一旁桌上看著書冊的藍忘機過來看看,接著便對自家爹爹說道“爹爹,你身體怎麼樣了,感覺還好嗎?”
“唔呃...。”胡易轉動了自己有些乾澀的眼珠子後嘗試開口說話,卻發現自己的嗓子已乾啞到發不出聲音。
胡槿看著胡易難受的說不出口的樣子,又是緊張了起來,“爹爹,你怎麼沒辦法說話...”說完後,她又著急的回過頭,回望著藍忘機,有些不安的說道“爺爺,爹爹他沒辦法說話。”
“你倒杯水給他試試。”藍忘機平淡的說道。
得到藍忘機的回應後,胡槿才彷彿安下心神來,她先是乖巧的回答一聲,“好的。”後又急急忙忙的拿來了燒開有一段時間的水倒入水杯,並捧著來到胡易的身旁坐下。
“來,爹爹能坐起來喝水嗎?”胡槿輕聲的問道,並協助自己的爹爹能順利的從床上坐起。
直到胡易從自家女兒接過溫熱的水杯,快速的將溫水一飲而盡後,他的嗓子才彷彿回來了些,但依舊沙啞不已。
胡易有些艱難地開口道“...我這是、這是怎麼了?”
他的身體才經過高濃度的酒精浸潤過,腦子裏還昏昏暈暈的,有些搞不太懂自己現在的狀態,還在醉酒的宿醉中。
“爹爹,爺爺說你昨天喝太多酒了,酒精中毒昏迷了。”胡槿在一旁協助自家爹爹喝水,並乖順的將胡易喝乾的水杯,又倒滿拿了過來,直至胡易搖頭說不用後,胡槿才將水杯放在一旁的床頭櫃上。
“昏迷...?”他有些迷茫的望著自家女兒,並思量了好一陣子都想不起來,他到底喝了多少酒,只知道自己從昨日回來後,便一直喝、一直喝,喝到自己不能再喝為止,彷彿這樣就可以比較接近在天堂裡的妻子。
想念,是種痛苦的過程。
酒精可以麻痺一時,卻不能麻痺一世。
胡易自己知道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但他哭不出來,只覺得為什麼...為什麼是她...為什麼是王薰走,而不是他走。
被留下來的人,永遠是最痛苦的人。
胡槿活力有朝氣的聲線,硬生生的打斷了胡易的思緒。
“是啊爹爹,我和爺爺花了好多力氣,才將您搬到床上來的,並且針灸替您治療好了。”
“呃...是嗎?”胡易有些尷尬的朝著藍忘機回應道,“真是不好意思啊,老先生。謝謝您。”
他其實對於藍忘機是有些疏遠的,總覺得這位老先生有些清冷的難以親近,甚至還讓對方長輩看了自己不中用的樣子,而對自己的行為和那掛不住的面子,感到有些後悔。
藍忘機端起了水杯,喝了一口胡槿剛剛準備給他的熱水後,慢悠悠地說道“不是我救你的。”
“啊?”這個回答著實讓胡易感到有些困惑。不是這位老先生救他的,那難道是...?
“是我啦,爹爹!”胡槿望著還一臉呆愣表情的自家爹爹後,甜甜的對他笑道“您沒事,實在是太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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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晚上守在胡易身邊的胡槿,這下終於累翻了,她疲憊的趴在藍忘機身旁的桌子上補眠,並讓藍忘機從一旁取來了一層厚厚的羊毛毯,輕柔的蓋在這位勇敢的女孩兒身上。
“老先生,謝謝你。...還有,對不起。”胡易望著自家女兒安穩的睡顏後,有些自責的朝著藍忘機說話。
道謝,是在說感謝藍忘機能從他昏迷中,拉他還有自己的女兒一把,並救回他一命。
道歉,則是再說自己沒把女兒顧好,也沒把自己的狀態顧好,還讓自家寶貝女兒在深夜冒著大雪的天氣裡上山求援,而對藍忘機還有女兒感到一絲絲歉疚及自責。
“不必跟我說對不起。”藍忘機用著清冷的聲線說道。
“嗯...我這個做父親的,真是失敗...還讓您看笑話了...。”胡易帶著一絲苦澀地笑意笑了起來,他時常聽到胡槿說起這位爺爺的時候,平時是很嚴厲的一個人。
看來果真如此。
他對藍忘機的印象,說話從來都是這樣冷冰冰的,總有些疏離的感覺,但藍忘機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有些驚訝的睜大了眼。
“會難過是難免的。”藍忘機淡淡地說道,並溫柔的摸了摸胡槿有些睡糊塗的臉蛋,後者甚至還在睡夢中甜甜地笑了。
藍忘機收回自己的手後,直視著胡易有些痛苦傷神的雙眼,“而你現在需要的,是一杯濃茶。”
“濃茶?”胡易不解的又重新複述了一次。
“嗯。”藍忘機微微的點頭後,接著說“濃茶醒神,打理好自己後繼續前行,並認真的過好每一天就行了。”
『藍湛,如果我先死了,你要記得。好好地過好每一天,這是你答應過我的事。』
『如果不想答應呢?』
『那就不給你天天啦,含光君。』
『哼。』
『答應我嘛,二哥哥。』
『人生一回很難得,如果沒有做好這輩子該做的事、該完成的功課,那來世的我們怎麼繼續啊!你說是不是呀,藍湛。』
“我...。”胡易有些難以反駁,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該說什麼才好。
“你還有該做的事,必須要完成的責任,要做完的。”藍忘機說完後,又將目光放回一旁睡的一臉滿足的胡槿身上,他能感受到胡易的目光也從他的身上移開,並直盯著自己寶貝女兒看。
而胡槿這位可愛的女孩兒,依舊在甜美的夢境中享受著她的幸福與快樂,更是在藍忘機又忍不住摸了摸她腦袋的同時,忽忽悠悠的說了一些來自夢境中的囈語。
“阿娘...嘿嘿。”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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